第 3 章
天洲市,板橋區。
板橋區的天已經黑了很久了。
中午十二點的時候,太陽在板橋區的天上失蹤了。
天文學家、氣象學家,及有關部門,紛紛為這異常的現象做解。
日全食等各種猜測在網絡上散布。
但隨著時間過去,連網絡都斷掉了。
板橋區徹底與外界隔絕了信號。
隆隆烏雲,壓在板橋區上方,整個板橋區好像提前進入了夜晚。
街道間伸手不見五指,連路燈都亮不起來。
汽車的大燈一開起來就滅,手電筒一打開就爆炸,手機開不了機。
光就好像被深沉的黑暗吞掉了。
越靠近板橋區市中心,黑的越厲害。
一時之間,路上到處是“砰砰砰”的聲音,車禍大爆發。
上班族躲在公司,學生躲在教室。
而行人,隻能緊緊貼著建築物行走,摸黑回家。
結伴的,便互相攜手,小心地往前走。
但,走著走著,另一雙手,便忽然消失在了黑暗裏。
有人因此跌倒,有人驚慌失措。
黑暗裏各種喊叫聲此起彼伏。
*
張玉抱著發光的畫冊,愣愣地蜷縮在牆角。
前方,出車禍的場景憑空消失了。
她眼前,有兩層世界。
一層,是真實而正常的街道情景,
商店的玻璃門,身旁,一對頭發半白的中年男女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以詭異而好笑的姿勢摸索著前進。
一層,是無邊無際的混沌黑暗。
這片黑暗是由無窮無盡,層層疊疊的影子組成的。這些影子扭曲、詭異,散發著惡臭,從它們身上流膿一樣流出濃稠的黑暗。
此時,黑暗混沌的世界,挾著萬千呼嘯的影子,化作虛影,像一個紗套一樣,籠在真實的街道上。
那些濃稠如液體一般的黑暗,不斷地透過“紗布”,往真實的天空、街道、商店、馬路滲透。
這是天空中烏雲的真麵目,是板橋區的黑夜的真麵目。
黑暗滲透真實世界的速度很緩慢,很堅定。
一個影子沉入,流過了“紗布”,流進了真實世界。
那對男女腳下,更黑了一點。
男的不慎一腳踩入這片黑暗,他全身融化了,變作了不知名的液體,融入了黑暗。
影子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黑暗滲透過“紗布”的速度加快了。
互相扶持的驟然消失,女人忽然摸了個空,險些跌倒,她驚慌失措地喊叫起來,但無濟於事。
因為,街上全是這樣的叫喊聲。
她胡亂喊了一陣,又東撞西跌一會,便不動了,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傷心極了的樣子,像突然在蓋著白布的爸旁邊,傻笑著傻笑著,忽然開始嚎啕大哭的母親。
“媽……”
張玉喃喃。
她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到女人身邊,像安慰文靜,又像安慰母親一樣安慰她:“別,哭。羞羞。”
但是女人似乎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在哭,越哭越接近淒厲。
張玉伸出手,她的手卻穿過了女人的身體。
嗞啦嗞啦,手變成了雪花點,又恢複了原貌。
張玉愣了愣。
“別、哭……”
她歪著頭盯著手看了半天。
又看了看不停嚎啕的中年女人。
“找,不哭。”
她抱著發光的連環畫冊,一步步,搖搖晃晃,本能地往黑暗混沌的世界走去。
她穿過了紗布,進入了黑暗混沌的世界。
她轉過身,真實的天空、街道,已經消失了。
頭上沒有了天,
腳下沒有了地,
隻有一片混沌黑暗的虛空。
她浮在其中。
黑暗如液體般晃蕩。
混沌裏,無數聲或者尖利或者嘶啞的聲音在狂笑著、大哭著、嚎叫著,混成一片刺耳至極的噪音。
張玉愣愣地浮在,隻聽了片刻,劇痛,耳膜破了,血從耳朵裏流出來。
耳朵聽不見了。
但那些聲音還是在往她腦子裏鑽,心裏鑽。
她開始覺得心口疼,腦子也疼。
溫熱的液體從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裏往下滲透,毛孔裏也在往下滲透。
血淌到了連環畫冊上,畫冊微微發著光。
幫我撿起來
一個聲音說。
在你腳下,你踩住了
張玉遲鈍地向腳下去摸索,在虛空裏,摸索出了一把斧頭。
她撿起斧頭的刹那,那些虛空裏的聲音戛然而止。
而張玉身上一點都不疼了。
她身上的鮮血與疼痛,仿佛是幻覺一樣消失了。
退遠點
一雙手,憑空出現,握住了斧頭。
我忍了這些家夥,已經一萬八千年了。
那雙粗大的手,捏緊了斧頭,用力往前一劈。
無窮的混沌,粘稠的黑暗,裂開了。
光照了進來。
那雙手,繼續把粘稠的黑暗,混著其中的影子,一斧一斧地劈碎。
嘩啦啦,下起了碎片雨。
這些吵鬧肮髒的家夥,讓它們沉在最底下
碎片往下掉,往下掉,果然沉到最底下,變作了不息的火紅岩漿。
一層一層,碎片越堆越多。
岩漿外麵漸漸裹了殼子。
漸漸地,大地成型了。
有一些影子四分五裂,還在碎片裏掙紮,要往上爬。
一雙粗大的腳也出現了,將這些碎片往下踩去,壓實。
無辜的,高貴的,讓他們去最上麵。
不知數處,灰的,花的,青紫的光點點,從那些影子裏滲出來,慢慢地向上浮去。
那雙手輕輕地,一直,一直,把他們往最上麵送。
張玉呆呆地看著,眼睛一花,似乎看到其中一個灰色的光點,是一張有點眼熟的、愁苦而布滿病容的,中年男人的麵孔。
但是,很快,那些光點越升越高,漸漸地,無數的麵孔匯聚在一起,化作了天空。
她找不到男人的麵孔了。
那些變作了碎片的影子還在掙紮,裹挾著岩漿,裹挾著黑暗,還想破開大地往上升。
那雙手便丟下斧子,一個粗壯的男子,顯出了形貌。
他迎風便長,長成了一個巨人。
雙手托著天,雙腳踩著地。
那些麵孔,那些魂靈,被他托著,不至於落下。
那些影子,那些粘稠的黑暗,被他踩著,不至於上升。
他的一根腳趾頭,就像一座大廈一樣高。
張玉在他腳邊,變作了一粒極其渺小的灰塵。
巨人的聲音,像驚雷一樣在天地之間響起來:
多謝你喚醒我。去,往前去吧,小不點。還沒有結束。
*
板橋區的天邊,無邊烏雲中,雷霆一閃,黑暗被劈開似的,裂了一條縫。
無數星星點點的光從縫隙裏飄出來,他們匯聚在一起上飄,上飄,漂白了天空,
烏雲漸次下沉,下沉,竟然沉入了柏油馬路。
光線恢複了。
馬路上,一輛車頂著一輛車,三輛車撞在一起,街邊的商店被車撞碎了玻璃,一半的車身卡在了店門裏。車禍慘烈。
無數行人癱倒在地上,還有人四處慌張地打量著,高聲叫著自己親人的名字。
板橋區重現人間。
*
北平。
某部門檢測室。
須發皆白的老人盯著精密的機器,機器的顯示屏上是一條直線,忽然,那條直線起了波峰。
老人目光一凝:“快點檢測,是哪裏出現了空間重疊!”
穿白大褂的人員穿梭往來,靈巧地操縱著滿屋子的儀器。
很快,有了結論:“是天洲市,大約在板橋區的位置。”
“郝主任,檢測強度。”
戴金絲眼鏡的郝主任應聲,立刻開始操作另一台龐大的機器。
半小時之後,他失聲道:“不是文本碎片,是較完整的小型文本世界!完整程度……B級.……”
“融合程度如何?”
“融合程度:一、一周.……”郝主任的聲音顫抖了,一個B級完整度的文本世界,已經融合一周了,他們竟然沒有檢測到……
照理來說,這種程度的文本世界,剛剛開始與地球融合的時候,就應該有征兆了.……
比如某些異常的存在,出現在現實世界,被人當成某些奇談怪論。
郝主任忽然想起了之前一周,大約半小時左右的那次天黑。
但不等他多想,老人已經沉聲問:
“能檢測到是什麽類型的文本世界嗎?”
“是、是甲等的神話類文本世界……”
“更具體。”
“抱歉,部長,我們從科幻文本碎片獲得的技術,隻能檢測到大概的類型。”
老人吐了一口氣,有些頹然地坐下:“趕緊上報:天洲市,板橋區,出現小型,B級完整文本世界-甲等神話類,將有較大傷亡。”
*
板橋區市中心,烏雲散去。
板橋市中心的人口,直接少了大約三分之一。
無數的人在黑暗裏失蹤了。
人們或擁抱在一起啜泣,慶幸自己在這詭異的黑暗中,安然無恙。
或瘋狂地尋找著熟識的人。或主動地去幫助出車禍的車裏人。
報警的報警,打救護車的打救護車。
轟隆————巨響。
天上的雲全都往西南方向斜去。
天邊有一大塊,竟然變作了深紫色。直似天碎了一樣。
毫無征兆地開始下大雨。
開始,那雨如瀑布似的,漸漸地,雨珠比豆子都大,然後,雨珠開始比嬰兒的拳頭大了。
越下越急,最後,直接從那塊深紫色的天空,開始漏下河水。
這瘋狂的現象,全都集中在板橋區,板橋區周圍,仿佛有一個無形的玻璃杯罩著一樣,水根本泄不出去,積累的很快。
不一會,板橋區開始變作汪洋。
有的人被衝走了。
還有的人在雜物漂浮的汪洋裏,被雜物擊中,沉了下去。
人們抱著所有能漂浮的東西,試圖等待救援。
但,事情更糟糕的是,地也開始劇烈地震動,向西南方向陷去。
嘩啦一聲,許多大樓被震的倒塌,洪水汪洋,人下餃子一樣落到水裏。
水裏很快浮起一層血色。
水往西南流,攪拌著樓層的鋼筋,劈碎的車輛等雜物,竟然形成了巨大的漩渦。
無數原本抱著漂浮物幸存的人,都往旋渦裏被吸去。
一位母親努力地想將嬰兒放在木盆子裏推離,但木盆和她,都被吸入了水下。
板橋區內,天傾西南,地陷東北。
天河從破了口的天上落下,汪洋濤濤,地震不絕。
末日景象。
*
張玉在巨人撐著的天地中往前走。
巨人一直說:往前,往前。
她便傻傻地不停步。
不知走了多久,仿佛穿過了一層薄膜似的,張玉看見天地驟然一變:
巨人消失了,而人身蛇尾的女子臥在荒涼的大地上,沉沉地睡著。
她青色的尾巴尖擱在一座山峰上,頭枕著一處連綿的山穀,頭發是垂下的藤蔓。
飛掠的九頭鳥,不敢鳴叫驚擾她,啄走女子發間的巨大蟲怪,便噗噗地飛了。
女子醒了,她擺動蛇尾,柔軟的手臂探進黃河裏,輕輕地擺動了一下手,攪起旋渦。無數巨大的怪魚被旋渦攪得暈頭轉向。
地上,女子蜿蜒如山脈的蛇尾旁,無數赤身的人類,多麽渺小卑微,簇擁在她身旁,齊呼著“母親”。
女子高興地“啊”了一聲。
此時,轟隆隆的巨響,從大地四周傳來。
張玉、蛇尾女子,赤身的人類,一齊往天上看去:
什麽巨大的東西,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