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窺破機密
沈鑒聽完思君講述完這一段後感慨萬千,問道:“如此般配的兩人,不知為何後來沒能結成連理?”
思君歎息道:“他倆的命運仿佛被詛咒了,相互交纏卻絕無可能走到一起。所以我說‘緣’字其實是最玄的……”
她醞釀片刻,繼續講道:
卻說黃子山在陣前逃走後,兩軍又廝殺許久才各自收兵。
曲子猷寡不敵眾,被天完軍所俘虜。但他染血的身姿令敵人戰栗不已,都以為他是惡鬼轉世。
眾軍士將他押回大營,綁在一根銅柱上。除了麻繩還用到了鐵鏈。這樣的待遇,就算是頭猛虎也逃脫不得。
一個伍長斜眼瞪著曲子猷道:“這廝殺了許多弟兄,明天咱們懇請陳大帥宰了他祭旗!”眾軍兵隨聲附和,大聲叫好。
那伍長安排了兩個小卒看守,自己便回營去了。這兩人見曲子猷綁得和粽子相似,便不怎麽認真。
一個人道:“今天打仗辛苦了,反正這人也跑不掉,咱們何不找點樂子?”
另一人道:“好,但不知有什麽去處?”
“你不知道嗎,三營的劉禿頭私下攢了個賭局,專玩擲骰子。憑咱們哥兒倆的身手,上台絕對大撈一把。”
另一人喜不自勝,隨即又皺眉道:“可是……”他瞟了曲子猷一眼,意思是:這人怎麽辦?
同伴哈哈大笑:“這廝現在就是煮熟的鴨子,插上翅膀也難飛,咱倆玩幾局就回來,還怕他跑了不成?”
那人道:“言之有理!”說罷上前抽了曲子猷一個嘴巴,罵道:“給爺爺老實點!”說罷轉身出了營帳。
聽著二人走遠,曲子猷不禁嘿嘿冷笑起來。
他自言自語道:“既然抓住我就應當立刻將我殺了,為什麽還要留做後患?再不濟也應該拿鐵鏈穿了我的琵琶骨,那才能逃不掉。哼,真是一群草包,不怪總成不了氣候!”
邊說著,他邊雙手運勁,竟然從麻繩中抽出一條手臂。他如法炮製,片刻後將另一條胳膊也抽了出來。
原來曲子猷乃是天生的練武奇才。他向來不使兵刃,是因為自己的一身筋骨靈活無比,可以隨意拗動。他若想硬,渾身幾乎刀槍不入。想軟時,卻又混若無骨,此刻便是用縮骨功夫從繩索中解脫出來。
他冷笑著正了正關節,手指爆豆般咯啦作響。出得帳外後躲在暗處,幾步便追上兩個尚未走遠的小卒,一掌一個結果了他們的性命。
他將兩具屍體拖回帳中,一個直接塞進箱子。留下另一個交換了衣服,然後把屍體綁到銅柱上。他把死人的頭發披散開,然後走遠幾步看了看,滿意的點點頭。現在即使有人往帳中張望,也看不出破綻。
做完這一切,曲子猷大搖大擺的離開了軍營,一路上竟無人阻攔。
然而天完軍的營地太大了,拉拉雜雜不下十裏,曲子猷在迷宮般的營帳中竟迷了路。正當他暈頭轉向之時,忽然有人在背後喊道:“喂,站住!”
曲子猷一驚,心想若是被發現可不妙,不如殺人滅口。於是點頭哈腰的轉過身,卻暗暗運勁於指尖,想等對方過來時一擊斃命。
來者身穿綴銅釘棉甲,看樣是個軍官,傲慢的問道:“你是哪個營的?”
曲子猷這才知道自己並未敗露,暗暗鬆了口氣。
軍官不耐煩道:“怎麽,聽不懂人話嗎?”
曲子猷靈機一動,口中嘰裏呱啦的咕嚕了幾句。其實他自己也不懂說的什麽,不過假裝方言騙那軍官而已。
那軍官恰巧是北方人,平時自己手下的話也有一半兒聽不懂,當即皺眉道:“你們這些蠻子可真煩人……能聽懂我說什麽嗎?”
曲子猷點了點頭,似是而非道:“曉得,曉得。”
軍官道:“那就好。”然後遞過一塊牌子:“這腰牌是王百戶掉的,你去拿給他,讓他下次留神。”然後指著遠處一頂黑色的帳篷道:“就是那裏。”
曲子猷接過腰牌連連點頭。那軍官朝另一邊的同伴大喊道:“先別開局,賭錢也不等我!”說罷拋下曲子猷自顧自去了。
曲子猷冷笑一聲,心想既然腰牌在手就等於有了護身符,不如再轉轉,看能不能打探到什麽軍機要事。於是便朝黑色帳篷走去。
來到帳前,他側耳細聽,裏頭似乎在審犯人。
隻聽劈啪幾聲鞭響後有人說道:“百戶大人,再打下去俘虜恐怕要不行了!”
曲子猷輕輕撥開帳簾向裏望去,隻見一個軍官叉手而立,應該就是腰牌的主人王百戶。他狠狠的啐了一口道:“娘的,想不到朱元璋的人這麽有種,寧死也不肯承認。真是見了鬼!”
曲子猷心中一動,他知道朱元璋是江南另一夥義軍的領袖,與徐壽輝的天完政權是盟友關係,卻不知兩家為何同室操戈。
隻聽一個副官道:“朱元璋和咱們皇上關係不錯,與陳大軍師卻十分不睦,兩人明爭暗鬥已經很久了,我看早晚會有一戰。”
王百戶道:“嗯。此人心機深重,絕對是軍師的勁敵。你看,咱們誰能想到他竟在巴圖老賊身旁安插了一顆釘子?到時我軍和老賊兩敗俱傷之際,他一出手便可坐收漁翁之利,真是打得好算盤!嘿嘿,隻可惜信使落到咱們弟兄手裏了。”
曲子猷一驚,心道:幸虧我沒走才得知這個機密,卻不知那細作是何人。
隻聽副官恭維道:“百戶大人所言極是,這封書信乃是鐵證。獻給軍師後榮華富貴便唾手可得!”
王百戶哈哈大笑,說道:“既然如此,我現在便把書信呈給軍師如何?”
那副官眼珠一轉道:“大人且慢。卑職看來不如請軍師移步至此。一來可以讓軍師親審犯人,二來也可以彰顯咱們拷問之功。您以為如何?”
王百戶一拍大腿道:“有道理,你我二人親自去請!”說罷與副官一同走出帳篷。
曲子猷低下頭閃退一旁,誰也沒注意到他。
等二人走遠後,曲子猷邁步進帳,大聲道:“百戶大人有令,讓你們去外麵看守,任何人不許入內。”
帳內共有六名步卒,見曲子猷是生麵孔,不禁暗自疑惑。
一名老兵上下打量他幾眼,問道:“小兄弟,我怎麽沒見過你,你是幾營的?”
曲子猷亮出王百戶的腰牌:“識相的快閃開,別給自己找不自在。”
老兵大吃一驚。他素來聽說軍師陳友諒喜怒無常,往往因一點小事便要殺人。不僅如此,他還安排了大量心腹打探對其不利的言論,被坐實之人就是不死也得扒層皮。
老兵見王百戶的腰牌落在曲子猷手裏,不禁暗想:糟糕,莫非頭兒惹軍師生氣,被辦了不成?若是如此這小夥子便是密探,我可別觸他的黴頭。
於是他恭恭敬敬的唱個大喏,自己退了出去。其餘幾人唯他馬首是瞻,也跟著退出帳外。
曲子猷冷哼一聲,走到案旁拿起書信,讀了起來。
剛看第一行,他就愣住了,因為上邊寫著“黃子山拜上大都督朱元璋麾下”。
曲子猷頓感五雷轟頂,喃喃道:“不可能,大哥怎麽會……”他揉了揉眼睛,仔細分辨,的確是黃子山的筆體無疑。
他頓覺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身子一歪把桌案上的東西都打翻在地,口中自言自語道:“大哥不是奸細,不是奸細……”
這時被綁著的俘虜忽然睜開眼,氣息微弱的問道:“好漢,你……是不是認識黃子山?”
曲子猷擦了把眼淚,上前揪住俘虜的衣領,惡狠狠道:“說,我大哥不是奸細!”
俘虜渾身是傷,已是有出氣沒進氣,低聲道:“好漢,你若能見到子山兄,請轉告朱大都督的將令,讓他切勿……切勿輕舉妄動。讓巴圖老賊和徐壽輝二虎相爭,對我軍才是最有利的……”
曲子猷發怒欲狂,哇的一聲怒吼,伸手拗斷俘虜的脖子。外麵的卒子聽見帳中慘叫,心中更加怵惕,連看都不敢看一眼。
曲子猷本欲一走了之,但左思右想後還是拿起書信揣進懷裏……
——
思君講到此處,不禁幽幽歎息一聲,說道:“自此開始,那三人的命運便開始轉向,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生長開去。到最後竟無一人得到善終,真是可悲可歎!”
沈鑒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失聲道:“思君姑娘,關於曲子猷的事情乃是他一人的經曆,你是如何得知的?”
思君道:“因為我也姓曲,曲子猷是我祖父。”說罷淡淡一笑,笑容中似含無限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