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敗中求勝
佟剛那冷漠的臉上露出久違的讚許之色：“今天打得不錯。”
“但是我們該撤了，對吧？”鐵牛問道。
佟剛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他自尊心極強，輕易不會下這個結論的。
鐵牛望著沈鑒，意思不言而喻。
但沈鑒忘不了蘇幹剌在船頭和他對視的瞬間。
“我不想認輸。”他說道“我有種預感，如果今天逃走了就會喪失勇氣，以後將再也無法打敗蘇幹剌。所以，不要把一切都交給以後，今天就是決勝時刻。”
“但你想怎麽辦？”佟剛問道“船舵壞了，我們是半個瘸子。”
“誰說瘸子不能做獵人？”沈鑒的聲音越來越堅定，一個計劃已在他頭腦中形成。
“蜘蛛結網以待，飛蟲自投羅網。當年孫臏也是瘸子，照樣於馬陵大勝龐涓。蘇幹剌這個人驕傲自大，這是他致命的弱點。我們針對這個弱點布下圈套，他一定會上當。”
沈鑒突然站起身登上甲板，三人跟在身後。隻見他對著斷掉的副桅沉思片刻，吩咐道：“做一隻木筏，把那根桅杆接到上麵。中間再打上橫梁，兩側掛上燈籠。”
三人麵麵相覷，都不明白他要幹什麽。但船工們得到命令，已然行動起來。他們都是南洋諸島中靠手藝吃飯的木匠，技藝極為嫻熟，不到半個時辰就按要求完成了木筏。
沈鑒讓眾人把木筏投入水中，問道：“你們看它像什麽？”
鐵牛撓了撓頭“啥也不像，就是個筏子嘛！”
佟剛搖搖頭，也瞧不出名堂。
隻有海蠍子一拍腦袋，跑到船尾眯起眼睛比了比，然後大笑道：“我明白了，你要用它做一艘船！”
沈鑒微微頷首，鐵牛卻兀自蒙在鼓裏，問道：“什麽船？跑路用的嗎？這筏子載不了幾個人吧……”
海蠍子笑道：“跑什麽路，這是給雷鳥號做靶子用的！沈鑒啊沈鑒，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種計策，真是服了你了！”
鐵牛急得連連跺腳：“你們到底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海蠍子解釋道：“你看，這筏子放在海麵，兩側點燃燈籠。從濃霧中遠遠望去就像是咱們的船一樣。蘇幹剌貪得無厭，望見咱們的蹤跡必然前來截殺，但是他一定想不到這裏隻有一個木筏而已。到時我們埋伏在必經之路上，趁他們向木筏開火之際便能殺他個措手不及！”
佟剛不禁也點了點頭：“不錯，論兩船相鬥，我們遠不是雷鳥號的對手。但接舷而戰，先動手的一方具有極大優勢，這個計策說不定真能成功。”
四人商議已定，見天色越來越沉，便將筏子放到海麵上。不過現在不能點燈，他們需要先找個地方埋伏起來。
“我留在筏子上吧。”海蠍子自告奮勇道“交給別人不穩妥，萬一有什麽突發狀況我也能應付。”
沈鑒明白，海蠍子想彌補之前犯的錯誤——這幾個月裏，他們都犯了錯。於是叮囑道：“好，但一定要小心。”
海蠍子點點頭，順著纜繩爬到筏子上。
靖波號越走越遠，片刻就已不見。海蠍子和大船隻用一根細細的纜繩相連。
濃霧中，他不禁感到心驚膽戰，必須在纜繩拉到盡頭以前點燃兩盞燈籠。
他深吸一口氣，麻利地竄上桅杆打開燈罩，將左邊的燈籠點燃。
火光燃起，海蠍子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扭頭去點第二個。
但這時忽的海浪湧起，木筏晃動一下。海蠍子身子一抖，火鐮險些脫手而出。
他嚇了一跳，死死將火鐮扣住，若是丟了引火之物，整個計策便前功盡棄了。
海蠍子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的點著右邊的燈籠，再將燈罩蓋好。
任務完成，他心中頓時輕鬆了不少。有這兩盞燈火，貪婪的雷鳥號一定會上鉤的。
他跳下筏子，準備抓著纜繩遊回靜波號。然而海風忽起，桅杆突然哢嚓一聲折為兩段。
原來那桅杆經過炮擊內部早已損毀，隻不過外麵看不出來而已。
海蠍子一把扶住桅杆，心中茫然無計，想道：我該怎麽辦？若掉頭回去今日再無取勝的可能，擊敗雷鳥號的夢想將付之東流。但若是舉著桅杆守在此處，一會兒引來雷鳥號炮擊，第一個挨打的就是自己。這有多危險，自是不言而喻。
他左右為難，但想起在陳祖義麾下時就已逃跑過一回，這次若再度逃跑，隻怕以後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於是狠狠啐了一口道：“他娘的，橫豎都是個死，不如死前幹票大的！”說罷抽出短刀割斷纜繩。
靖波號開出已有半海裏遠，按理說海蠍子早該回來了。眾人正生疑之際，見霧中火光閃動，可是繩子卻一鬆，沉沉的垂在水中。
眾人大驚，拉回來一看，繩頭平齊，居然是削斷的。
鐵牛不禁問道：“海蠍子那廝搞什麽？不要命了嗎？”
沈鑒握著繩頭，心中起伏不定。半晌後把繩子狠狠往船甲板上一摔，說道：“這是他的選擇，我們按原計劃行事！”
濃霧的另一端，雷鳥號正幽靈般潛行。蘇幹剌站在船頭，身旁是麵如土色的托拉納。
蘇幹剌死死捏住他的脖子，獰笑道：“好好看著，我是如何殺掉你那位監護人的。”
托拉納頓時汗如雨下，突然大喊道：“沈大叔，快跑……”
蘇幹剌麵露凶光，手上一用力，托拉納立即臉漲得通紅，半個字也叫不出。蘇幹剌喚來一名船員：“把這家夥嘴堵上，讓他老實點。”
就在這時，霧中忽然出現兩點微弱的火光。蘇幹剌立即打了個手勢，全船人都安靜下來。他伸出手指測了下火光的寬度，然後讓雷鳥號往正前方前進半裏。
他再次測算，忽然麵露笑容。拔出腰間的細劍。
船員也興奮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這群凶殘的海盜堅信沒人能從自己手下逃生，那艘靖波號也不例外。
雷鳥號像躡手躡腳的豹子，悄悄接近兩點無助的燈火。托拉納的心提到嗓子眼，暗自禱告道：沈大叔，你們快逃呀！
然而隻見那燈火隨著浪花搖擺，卻不見移動。蘇幹剌非常得意，那一擊是“大公”伊萬諾維奇的傑作，他打中了敵艦副桅，讓敵艦成了瘸子。現在他們一定在修補桅杆，趁此時擊沉他們簡直如易如反掌。
蘇幹剌嘴角揚起冷酷的笑，突然揮手道：“開炮！”
霎時間，幾十門佛郎機炮齊聲怒吼，疾風驟雨般覆蓋了燈火四周。蘇幹剌不禁哈哈大笑：“沈鑒呀沈鑒，我早說過你會死在我手裏的！”
但他剛笑到一半就停住了，事情有些不對勁。炮彈擊中船體，按理說應該發出劇烈的響動，硝煙也會在刹那間掩蓋燈火。
然而除了水聲，蘇幹剌什麽都沒聽到。
他急忙轉過目光，隻見火光依舊，並沒有熄滅。
“再打！”他再度下令，他不相信世界上還有大炮無法摧毀的東西。
火蛇狂舞，雷聲隆隆。雷鳥號一刻不停的攻擊，哪怕敵艦上有一堵城牆，此刻也被轟塌了。
可火光搖曳，像是在嘲笑他們。
水手的額頭上不禁滲出冷汗。所有航船的人都聽過一個傳說——幽靈船。據說那艘船是地獄的擺渡者，終年遊蕩於海麵，把陽壽已盡的船隻拖入深淵。
既然是幽靈，炮彈當然傷不了它。眾人竊竊私語，花麵剛察忽然站出來道：“船長閣下，我認為現在不宜進攻。我們簽的合同裏可不包含同幽靈作戰這一條。”
蘇幹剌沉著臉道：“世界上沒有幽靈。”他望了望燈火“他們一定是中彈了，但仍點著燈死撐。沈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想引我過去打接舷戰。”
他突然把細劍一舉，高聲道：“好，我就滿足你的願望。”隨即下令：“全速前進，所有人拿起武器，半刻後準備接舷！”
蘇幹剌的命令是絕對的。海盜們心中再不樂意也得照做。雷鳥號劈波斬浪，飛速向前，片刻後便到敵艦近前。
蘇幹剌大吼：“上甲板！”眾人衝到船舷，往外一看卻傻了眼。
濃霧中隻有一隻木筏，上麵的水手麵目醜陋，卻死死擎住斷掉的桅杆和兩盞燈火。他突然詭譎的一笑，一個猛子紮進海裏。桅杆應聲而倒，火光熄滅，四下陷入黑暗。
蘇幹剌愣住了，喃喃道：“這究竟……究竟怎麽回事？”他心念電轉，突然大喊：“左滿舵，立即撤退！”
但話音未落，忽聽背後的炮聲如天摧地陷般響起，靖波號的複仇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