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8

  0158悄讀閑書初見苦世, 善心偶熾路濟孤女

  馮會意近些時候和黛玉相處得久了,知道這位娘娘不愛端架子,與她說話時倒也輕鬆自在了些。


  此刻聽她說起鮮肉月餅, 不覺好奇:“我隻聽過, 卻沒嚐過。聽說是南邊的口味, 隻是月餅從來都是甜口, 難道鮮肉月餅也是甜口不成?”


  “這可不能做甜的。”黛玉笑著和她閑話打趣:“雖然照咱們那邊的習慣還是得擱糖, 卻不能擱太多, 吃著是鮮鹹的滋味才好。若要再清爽些, 還能擱點醃好的芥菜絲[1]。外層是酥皮, 吃一口香酥可口得很。”


  馮會意原本隻是捧她的場,此刻卻真真切切地起了興致:“我們老爺就愛吃酥皮點心,娘娘過會子教教我罷, 我也學著做了嚐嚐。”


  黛玉笑著點頭答應了, 和馮會意兩人坐著在茶樓裏聽了一折子戲。又過了一刻,小喜子來回話,說要買的東西都已經得了。黛玉便低頭問薰玉:“瞧好了?”


  薰玉到底是半大孩子, 剛出來時的那股興奮勁早就過去了, 樓下的戲聽著又沒趣, 早就悶得擎著茶盞打瞌睡了。聽到黛玉問她, 當即點頭道:“怪沒意思的,咱們回去罷,我等不及想吃大姐姐的肉月餅了。”


  “怎麽就這樣饞嘴。”黛玉向來疼她,又憐又愛地點了點她的小鼻子。“這麽困,昨兒夜裏又睜著眼看閑書了罷。”


  “總躲不過大姐姐的眼睛。”她笑了笑, 像是覺得這模樣被馮會意瞧見了不大好意思, 害羞地低下頭。“姐姐別告訴太太。”


  林家是書香門第, 除了林珝就沒有不愛看書的人。但是林海和賈敏對於孩子們能接觸到的書是慎之又慎地揀擇出來的,都知道閑書看多了沒益處。但年紀小的時候誰沒幹過這事,就連黛玉自己也偷偷看過。是以她雖知道,卻沒打算告訴賈敏。何況薰玉雖淘氣,卻很有分寸,不像林珝,出去了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


  黛玉抿著唇笑:“讓我猜猜,那些書必是思睿給你帶進來的,是不是?”她小時候也央林玦給她帶過一些書,後來不知怎麽混進去一本《憐香伴》[2],寫得雖好,卻頗令人羞臊,從此後她就不再看了。想到這裏,她又覺得,看閑書是一回事,但閑書也得揀擇一遍,才能讓人放心。黛玉道:“我不告訴太太,過會子你幫我做月餅。”


  薰玉重重吐了口氣,立刻滿口應下:“我還當是什麽事,這種小事不在話下。”


  都是養在深閨裏的姑娘,走了些路就不再逛了。等出了茶樓便徑自回去,路過一個拐角口,見有個十二三歲模樣的姑娘跪在那裏抹眼淚,身前隱約躺著個人,沒見他動彈,一床破竹席從頭蓋到腳。


  薰玉沒見過這陣仗,拉了拉黛玉的衣角:“大姐姐,她做什麽跪著哭?”


  都是天子腳下長成的嬌小姐,別說薰玉了,哪怕是黛玉和馮會意也沒見過。幸而小喜子是窮苦人家出身,見狀便弓著腰賠笑道:“回娘娘,回二姑娘,這姑娘大抵是在自賣自身,拿了銀子好安葬親人。”


  他也吃不準是什麽親戚,但有一點能保準,要不是騙人,那她跟前的人多半是死了。尋常人誰也做不出這種下三濫的事,拿破竹席蓋臉,可真是晦氣到家了。


  “真是可憐。”馮會意心腸軟,聽了便想到前些時候穆祿任和她說起,說今年收成其實不好,災害不斷,到了秋天各式各樣的疫病就發作出來了。幸好不算嚴重,傳人力度也並不強,是以因此喪命的人不多,大多是家裏貧苦的,得了病沒錢買藥吃,那就隻能等死。


  但傳染力小並不代表不傳人,她很謹慎,與黛玉輕聲道:“娘娘,興許是因為疫病沒的。娘娘和二姑娘體弱,站遠些罷。”


  黛玉便護著薰玉往邊上站了站,卻見馮會意吩咐丫頭:“給她個荷包,讓她拿著錢過日子去罷。”


  世家大族的姑娘和太太身邊服侍的奴才身上多數都帶著荷包,有幾種規定的式樣,裏頭擱著或多或少的銀子。這叫賞錢,正大光明地拿出來不好看,拿個荷包擋著就雅致得多。馮會意叫丫頭給出去的荷包絕對隻多不少,夠尋常百姓嚼用一陣子了。


  馮會意交代了這事,才挪步到黛玉身邊站著。薰玉見狀也動了惻隱之心,小聲央告黛玉:“大姐姐,我也想贈她些銀子。”


  她有憐憫之心這是好事,黛玉自然不會阻攔,何況她也早有此心。於是命小喜子過去:“別叫她自賣自身了,拿些錢給她,置些地,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小喜子才聽馮會意說那人興許是疫病沒的,心裏就有些發怵。但黛玉都開口了,沒有他反駁的份,隻得應下,掏出個荷包來遞到姑娘跟前。


  姑娘正是悲淚長流的時候,陡然看見兩個荷包送到自己跟前,一時愣了愣,旋即一股子果然從此要為奴的悲壯心情湧上來。


  “這……”她遲疑著不知道該接哪個:“小女……小女隻有一人,隻能賣一人為奴。”


  “我們不買你。”馮會意的丫頭大抵是嫌她髒,一開始想把荷包塞給她,手都伸出去了,卻又停住,隻把荷包扔到她裙子邊上。“我們奶奶見你可憐賞你的,收著罷,拿去做什麽都好。”


  小喜子也覺得她髒,卻顧忌著自己是在替黛玉辦事,於是小心地彎腰把荷包放到她身前:“這是我們太太賞的。”


  兩人見她呆愣愣地望著荷包不說話,隻當她是高興傻了。於是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沒再多說就想起身回去。未料她眼睛轉了一圈,瞧見他們離去的方向,那裏立著三個戴帷帽的女人。三人之中,唯有馮會意衣著打扮皆如婦人,故而她理所當然認為馮會意就是他們口中的奶奶、太太。


  因他們想自在逛逛,錦衣衛都穿了便服隱在人群中。逛了一天沒事故,他們也鬆懈了,竟然真叫她撲到了馮會意跟前。她身上髒得很,上手就在馮會意雪青的裙角上抓出兩個烏手印。


  “你這是做什麽?”馮會意叫她嚇了一跳,往後躲了兩步沒躲開,旋即便想起黛玉和薰玉還在自己身邊,忙擋到他們身前攔住。


  就這一句話的工夫,錦衣衛也反應過來了。三兩下就架著她往後拖,顧忌她是姑娘,力道用得不算大,但也夠她喝一壺的。


  她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越掙紮越容易受傷,索性不反抗。被錦衣衛拖到將才跪的地方,她也不敢再跑過去。隻跪著連連叩頭,口中哭求道:“夫人大恩大德,您給了銀子,我就是夫人買下的奴才。求夫人帶我回去罷。不求別的,能有我一口飯吃就成了。我為夫人當牛做馬,哪怕您讓我去學牛耕田我也照辦。”


  “我們奶奶不缺奴才使喚,你如今既得了銀子,就該知道些分寸,還不快拿了荷包走人,別再這裏纏磨。”


  馮會意心腸軟,行為處事也像個麵人。難得她跟前的丫頭倒牙尖嘴利,一眼看出那人的意圖。


  那姑娘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她倒有幾分顏色,哭得越發嬌怯可憐,引得一旁看客都有些憐惜。一旁賣糕的老嫗瞧不過眼,見她磕得額頭都紅了,也跪下為她求情:“這位夫人,您是菩薩心腸。天可見憐,鳩兒遇上了您。您就把她帶回去罷,鳩兒勤快,能吃苦,裏裏外外的活都能拿起來。哪怕是買個燒火丫頭回去呢,她沒爹沒娘的,帶回去了,日後說起來,知道的都說夫人一句心善。”


  原來這姑娘叫鳩兒,聽這意思,老嫗倒認得她,連她沒爹娘都知道。


  馮會意心感無奈,她不過是想賞些銀子,她倒好,非要跟著自己走。她覺得很對不住黛玉,倒勞煩他們一並跟自己被困在這裏,因而與黛玉致歉:“是我的不是,倒連累娘娘叫拖住了。”


  “我也賞了銀子,這不與你相幹。”黛玉也不想再浪費工夫,他們都是要南下的,怎麽能無緣無故地領個陌生人上船。隻得吩咐霽雪:“你去罷,好生勸住了她,咱們好回去。”


  霽雪依言答應了,快走幾步過來。她先攙老嫗起來:“老人家,先請起來。”然後才去扶鳩兒:“姑娘也請起身罷。”


  鳩兒一把將她手腕扣住,哀聲哭求:“姑娘,我真沒活路了。你行行好,叫夫人帶了我去罷。我吃用都少,不給夫人添麻煩。夏天能給夫人打扇,冬天能給夫人暖腳。”


  霽雪麵上掛著笑,說出的話卻遠不像笑容那樣客氣,反而暗藏機鋒:“姑娘,夫人們賞銀子,這是善心偶熾。你若一門心思想做奴才,咱們也不攔著。等我們走了,你照樣能跪下自賣自身。”


  這是在譏諷她自甘下|賤,好好的良家子不做,非得上趕著做奴才。


  鳩兒聽出她的意思,含著滿眼熱淚質問她:“姑娘何必擋我的路?誰不是這樣過來的?你笑我,難道你不是奴才,竟是主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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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醃好的芥菜絲[1]:這邊是指榨菜絲。


  《憐香伴》[2]:李漁寫的一篇故事,講述的是兩個女子互生情愫,想辦法廝守終生。


  最近的劇情會側重黛玉路上的所見所聞,主要目的是為了讓她明白皇後的含義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還是百姓的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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