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4
0134 起私心慶順生傾慕, 滋羨色二春承福光
慶順縣主幾乎是由霽雪攙扶同樂院的。十二個姑娘分了兩桌用膳,慶順縣主進門的時候大多已經用完了。姑娘們自成幾派,分坐在一處吃茶閑談。看見她進來, 明間頓時陷入沉寂。
慶順縣主從沒經曆過那種事, 生死一線之間, 能活下來都覺得慶幸, 哪還顧得上儀態。霽雪扶著她落座, 又倒了熱茶來請她吃。她捧著茶盅狠狠灌了半盅, 這才漸漸緩過來。
見她頗顯狼狽, 眾人也在心底猜測, 這是叫罰了還是叫罵了?才這麽一會工夫,目下無塵的縣主就成了這模樣?
霽雪不理會這些,取了筷子送到慶順縣主手裏, 輕聲道:“過會子老祖宗要領著諸位姑娘福海泛舟, 縣主用些飯罷,仔細沒力氣。”
慶順縣主點點頭。經曆了剛才的事,她算是明白了, 園子裏和家裏不一樣。這裏得守規矩, 禮教森嚴, 容不得人犯錯, 稍有不慎性命就沒了。她聽了霽雪的話想拿起筷子吃飯,但舉目一望,全是被人挑揀剩下來的湯湯水水。她心裏越發委屈起來,想到在府裏從沒受過這種罪。
“這叫人怎麽吃?”眨了眨眼,眼淚已凝在眼眶裏, 搖搖晃晃便要落下。
霽雪忙在她耳旁提點:“縣主, 內廷有規矩, 不許無故落淚。若叫人瞧去了傳到主子耳朵裏,這可是大不敬。”
好端端地做什麽哭?又不是主子死了。他們這些被請進來的姑娘,自負身份地位高,和奴才不一樣。但在主子們眼裏其實沒什麽差別。在內廷裏,就是親爹媽死了也不許掉眼淚,做著伺候人的活計,還論什麽親眷。至於這些姑娘麽,雖不是服侍人的,但卻得拚命討人歡心才能過得好。真論起來,誰也沒好過誰。
慶順縣主想到皇帝剛才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太可怕了,開口就要罰人跪著曬太陽。第一麵就這樣,往後她若真進了宮,難道還有活路?她強忍住眼淚,萬般心酸,百般難過,隻得拿勺子澆了一勺湯,好歹吃了小半碗飯,到底再不能吃了。
服侍她吃了飯漱過口,霽雪總算能功成身退。交代眾人歇個午覺,她便要辭去。卻見楚桂和歸瀾捧著雲盤進來,兩人進門來,先與眾人屈膝請了安,便與慶順縣主道:“太皇太後特命奴婢送衣物和脂膏過來,恭請縣主更衣。”
慶順縣主的衣裳確實已經汗濕過一回了,穿著很不舒服。她隻當是太皇太後知道了剛才的事,特意賜衣裳來安撫她,因而不疑有他,由才撥下來服侍她的宮人引著進了寢室。
同樂院並不大,正殿居中,正中設明間。東暖閣和西暖閣分別辟出東梢間和西稍間,這四間屋子就住著貴女裏身份最高的四個。其中慶順縣主又屬四者中有封號的,自然更金貴些,當仁不讓住了東暖閣,南宮德音則住了西暖閣。至於東梢間和西稍間,則住著南陽上官氏的綏蘊姑娘和孫大學士的堂妹孫品純。
另有東配殿裏的四間屋子,分住了範陽喬氏的汝歆姑娘、滎陽馮氏的儷妍姑娘、京城尹氏的書澄姑娘、太原微生氏的瑤朶姑娘。
再就是西配殿裏四間屋子,分住著禮部侍郎長女柳虞、侍讀學士嫡孫女姚夢圓、國子監司業嫡妹阮傾湉、社稷壇壇尉次女孫舒卿。
慶順縣主換了衣裳,歸瀾與楚桂便與霽雪一齊退了出去。隻留下一個叫折菊的小宮女,這是尚宮局才撥下來服侍的人。慶順縣主心裏不高興,麵上便有些懨懨。隨手將鏡子壓到桌上,與折菊道:“我想歇一刻,你先出去罷。”
她在家裏時是驕縱慣了的,能強忍到現在已屬不易。說話時的口吻也不免帶出幾分。
那小宮女往後退了兩步,卻並不出去,隻掩上了木屏門,仍往她這處來。
慶順縣主聽到腳步聲,心頭火起,隨手抓起把木梳扔過去,罵道:“讓你出去沒聽見?難道在這園子裏我越發連個奴才都不如了?”
“縣主,您低聲些。”折菊險險接了木梳,捧著送回妝奩裏。“縣主興許不知道,奴婢有個表哥,原先是在郡王爺跟前當差的。承蒙郡王不棄,得立功勳,做了百夫長。”
南安郡王手下的人?慶順縣主目露疑色:“那又怎麽?”
折菊輕聲笑道:“前兩日家裏托人傳信來,還帶來了太妃的囑托。請縣主放心,奴婢一定好好服侍縣主。”
“太妃叫你來的?”慶順縣主頓了頓,旋即愣愣地落下淚來:“你能傳話出去麽?”
“縣主這是?”
慶順縣主既委屈又煎熬,好容易遇見一個家裏交代過的人,雖從前不認識,可在這園子裏卻也猶如找到了主心骨。
她抓著折菊的手痛痛快快哭了一場,抽噎著哭訴:“皇上這樣凶,我害怕。你替我傳信回去,告訴太妃,讓她來接我回去。我不要在這裏待著!皇上折辱我,把我當奴才懲罰。才剛還要罰我頂著日頭下跪。若再在這裏,我隻怕是活不成了。接我家去罷!”
折菊由她哭著發泄了一回,拿著軟帕替她擦淚,徐徐勸道:“就是要傳信回去,也得等到十五。縣主多忍耐些罷,叫皇上罰跪算什麽,依奴婢之見,縣主倒該開心才是。”
“這是什麽話?”慶順縣主心酸不已:“我也是郡王府出來的縣主,在家時連膝蓋都沒屈過幾回。如今皇上罰我,我倒還要歡天喜地不成?”
“縣主隻知其一,卻不知另一層。”折菊擦幹她臉上淚痕,煞有其事地說:“咱們萬歲是什麽人,若真厭極了,話都不多說一句,哪會費心思罰人。縣主原先不在宮裏,不知道這裏頭的事。說句僭越的話,當初皇後娘娘叫皇上數落了多少回,就為規矩和禮教,皇上氣得牙根癢癢。但結果怎麽著,不是冤家不聚頭,訓著訓著,就變了味了。能在皇上跟前露臉,就是叫罰了也是好事。平平淡淡跟陣風似的,難道皇上就能記住?”
慶順縣主一時聽得入了迷,叫她引著,也想起方才皇帝對著黛玉時的模樣。言辭行為和對著旁人截然不同,高高在上的人低下頭,傾注了所有溫柔和對方說話。真叫人羨慕得要命。也不由心生妄念,暗想如果那樣的偏疼也能落到自己身上該多好。叫天下第一的爺們捧在手裏,誰沒做過這種夢。
她也顧不得哭了,癡癡地問:“皇上從前也罰過皇後麽?”
“皇上不許外傳,但奴婢有個幹哥哥,就是在禦前當差的。奴婢隱約聽過一些,說皇後當初叫皇上罰跪是家常便飯,娘娘為此哭了多少回。當日覺得委屈,但如今忍耐下來,您瞧瞧,那位現在可是皇後了……”
“皇後……”慶順縣主咀嚼著這兩個字,一顆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她心不大,知道依照皇帝現在的架勢,和林黛玉的容貌品格,斷不能取代她做皇後。那如果隻是貴妃呢?或是貴妃之位也太高了些,能做個庶妃她也甘心了!
那樣位高權重的人,那樣的風度品貌,若他不再出口是罰,像對待皇後那樣溫柔對待自己,誰能不心動?
黛玉沒回杏花春館歇息。
探春和惜春兩個久等她不來,早上起得又早,候了一刻便有些支撐不住。黛玉將蘭陵和蘭柳暫撥給兩人服侍,由他們勸著先各自回房歇了一覺,在醒來的時候竟已將近申時。
蘭陵正要叫探春,見她醒了,便命人送水進來。一麵服侍她漱口、洗臉、穿衣、上妝,一麵笑道:“姑娘起得巧,吃些小食醒醒神罷,再過一刻就該隨太皇太後往福海上去泛舟了。”
才睡醒沒胃口,探春閉著眼吃了半盞茶,便問惜春。蘭陵告訴她惜春也起來了,蘭柳正服侍她梳洗。探春於是放了心,又問黛玉:“娘娘幾時回來的?”
蘭陵卻捂著唇笑,頗有幾分調侃炫耀的意味在裏頭:“咱們娘娘沒回來。皇上一刻也離不得娘娘,領著往九州清晏去歇息了。”
皇帝想時時刻刻同黛玉在一處,偏尚未禮成,不可過分越線。他們用了午膳是常在一處的,等用了晚膳才各自分開。雖隻是一下午,但九州清晏也特地設了間稍間,專供黛玉休憩。
“這樣……”這就不該是尚未定親的姑娘該打聽的事,探春雖沒經曆過,但也到了年紀,多少聽奶嬤嬤教導過。她不覺紅了臉,隻呢喃了一聲便移開了臉。心中卻想,他們兩個這樣恩愛,真叫人羨慕。往後她若出去了,不敢求和她一樣,就是有一兩分,她也足了。
探春和惜春在明間相會,各自拉著手看了一回衣著打扮,見沒差錯,便攜手往春雨軒去。
太皇太後正吃麵茶,見他們兩個先眾人過來,便笑著招手示意他們坐。因是黛玉的表妹,又生得乖巧伶俐,性子也端靜,一顆心不免也向著他們偏了,多喜歡了些。
她笑道:“過會子皇後就該回來了,你們都跟著我的船,旁人就叫他們坐兩條副船。”說著,又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忙吩咐桐意:“今日夜裏我要在蓬島瑤台上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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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入宮貴女部分人設如下,雖然人物很多,但大多都是走個過場,會在接下來的係列文中找到各自的歸屬,起承接作用。為免現在有讀者看不明白,現列出人物背景:
南安郡王嫡妹慶順縣主金舜華,出場十七歲,住正殿東暖閣
蘭陵南宮氏十六女南宮德音,出場十六歲,住正殿西暖閣
南陽上官氏嫡次女上官綏蘊,出場十七歲,住正殿東梢間
大學士孫紹先,正一品,堂妹孫品純,出場十四歲,住正殿西稍間
範陽喬氏九女喬汝歆,出場十七歲,住東配殿東暖閣
滎陽馮氏七女馮儷妍,出場十五歲,住東配殿西暖閣
京城尹氏三女尹書澄,出場十六歲,住東配殿東稍間
太原微生氏次女微生瑤朵,出場十五歲,住東配殿西稍間
禮部侍郎柳禕,正二品,長女柳虞,出場十六歲,住西配殿東暖閣
侍讀學士姚翼謙,從四品,嫡孫女姚夢圓,出場十七歲,住西配殿西暖閣
國子監司業阮傾銘,正六品,嫡妹阮傾湉,出場十五歲,住西配殿東梢間
社稷壇壇尉孫世恩,正六品,次女孫舒卿,出場十五歲,住西配殿西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