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

  0131 門閥貴女三顧皇威, 稀世無雙眾人驚歎


  雖說已經發話了，叫各家的姑娘用了早飯再進園子。但遲遲頓頓湊著點到的畢竟是少數，多是提前一些, 但也不能提前得太過。不能主子還在用早膳, 他們倒已經守在門外了, 過分熱情就顯得輕浮。


  賈府到底出過一個貴妃, 別的不說, 宮裏的主子幾時起身、幾時用三餐總歸是知道的。宮裏多是辰時用早膳, 既這麽著, 就叫探春和惜春兩個辰時三刻出門, 巳時前後應能到宮門前。貴女們自然不像黛玉進園子那回一樣走長春園的新宮門，得從藻園門進入。這是偏門，但勝在路近, 不費什麽工夫。


  探春大清早起來就沒吃東西, 這是王夫人昨兒夜裏提前交代的：“園子裏不比在家裏，屆時見了你林姐姐，想要什麽不能？你向來知道體統, 但人非聖賢, 保不齊就出錯。還不如不吃的好。”


  她已經折了一個姑娘在宮裏, 如今不論是園子還是內廷, 在她眼裏都是極其可怖的。有時也不免想，她如珠似寶捧大的姑娘尚且如此，何況是探春。


  探春對此覺得無可無不可，但她在王夫人跟前是順從慣了的，聽到這話就點頭答應了：“我知道了, 太太。”


  自打寧、榮二府的爵位叫摘了之後, 兩家原先的宅子也一縮再縮。原先過去還得坐車, 如今倒也不必了，穿過一條弄堂就是。鳳姐將探春送出角門，好與惜春會合。


  鳳姐素日愛探春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姑娘，此刻不免絮絮地交代：“你們在家裏時服侍的人多，如今孤身進園子，進去了自然會撥宮女來服侍。他們是天家的人，你們得敬著些。禦駕跟前比不得家裏，若有什麽不暢快的就忍一忍，過兩日就家來了……”


  “你放心，我都記住了。”探春走到角門前，回頭叫鳳姐止步：“二嫂子回去罷，外麵風大，你還在養身子。叫吹著了，隻怕二哥哥不與我罷休。”


  鳳姐哼笑道：“他就等我躺著不起來，沒人管束，他就自在了。我送你上了車再回去，四妹妹也該過來了。”


  正說到惜春，那廂尤氏就送惜春來了。兩人一前一後過來，一句多的話都沒有。與鳳姐打了招呼，尤氏便道：“姑娘，我就送到這了。”


  惜春朝她點了點頭，也沒多的話，徑直踩腳凳上車去了。


  兩人到宮門口的時候已有馬車依序候在藻園門前，一個個由宮人扶著下車。藻園門前一時花團錦簇，竟處處都是好顏色。探春和惜春下了車便立在一處，靜候來人引他們進園子。


  惜春年幼，便不如探春沉穩。叫日頭曬得有些躁，與探春咬耳朵嘟囔：“咱們什麽時候才能進去？”


  探春不及回答，便見那廂有輛雙駿馬拉的翠帷朱輪車緩緩而來。不等馬車挺穩，就有宮人迎上去，隔著馬車問安：“奴才請慶順縣主安。”


  原來這就是南安郡王府那位慶順縣主？


  探春一早知道慶順縣主要來，竭力告訴自己得平靜些，隻當不知前事。但驟聞此言，還是忍不住抬頭望過去，想看看這位赫赫有名的慶順縣主是什麽樣。眼風掃過去了，才發現自己過於迫切，難免落人口實。待要收回目光，卻又不經意間發現，眾人都在明裏暗裏地望，可見好奇的不是她一個。既都這麽著了，倒也不必估計，不如大大方方地瞧。


  那輛朱輪車此時此刻說是萬眾矚目也不為過，眾目睽睽之下，但見車門驟開，有個穿天水碧色繡纏枝蓮衣裳的姑娘由宮人扶著下車來。果然是郡王府出來的縣主，比眾人額外不同些，打扮和穿戴一色都是宮裏的樣式。


  探春和惜春的關注點在不在這上頭，惜春小聲道：“我怎麽瞧著，有些像林姐姐的模樣？”


  探春也覺得有些像，但興許隻是巧合呢？故而她沒多說，食指在唇瓣上點了點，示意惜春噤聲，別再往下說了。


  慶順縣主之後，又有三四位姑娘坐車而來。過了一刻，才有個太監從藻園門出來。見了眾人，先躬身行禮，麵上帶笑，瞧著倒很和氣。


  那太監笑道：“奴才高樂安，奉太皇太後令，恭迎諸位姑娘進園子。”


  太皇太後跟前的人？都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多有相互認得的，見著了多半要寒暄一回。此時此刻聽著高樂安自報家門，皆不約而同靜了下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高樂安，就差從他身上看出太皇太後的喜惡來。


  眾人尚在觀望，慶順縣主卻上前兩步，與高樂安道：“高公公，老祖宗都好？”


  “勞縣主記掛，老祖宗一切都好。”


  這不是什麽要緊的對話，但就這麽一來二去兩句話，就能品出慶順縣主的與眾不同來。她顯然是到過太皇太後跟前的，才會認得高樂安。


  “請諸位姑娘分作兩行，隨奴才進園子。”宮裏的人就是有這本事，對著誰都能裝出一副恭敬謹慎的模樣。高樂安辦躬著腰，引眾人進去。即使隻是貴女，不是宮裏的主子，他也不能走在他們前麵。得落後兩步，從邊上走，這才顯得尊卑有序。


  在這其中，慶順縣主和另一位穿鵝黃色衣裳的姑娘顯然出身最好，沒人和他們爭，便自然而然成了走在最前頭的人。探春與惜春二人不出意料，綴在最末端。兩人皆不作聲，也沒抬頭四下張望，隻一門心思跟著往前走。


  走了一段，高樂安便開始絮絮地說話：“女眷入宮、進園子都得腿著進來，這是內廷曆來的規矩。趁著現在日頭還小，姑娘們別停頓，再走一段路就到杏花春館了。說來這藻園門離杏花春館最近，若從萬春園的側門進來，可就更遠了。”


  都是嬌生慣養的姑娘，出入都是軟轎或馬車，誰受過這份罪。雖沒人叫苦，但走到杏花春館的時候，多數人已經氣喘籲籲，熱汗淋漓。方才還在爭奇鬥豔，正經進了門，卻連說話的氣力都沒了。


  可就是進了杏花春館，也不能即刻見到太皇太後和傳聞中的未來皇後林氏。


  高樂安交代止步，自往春雨軒來回話。眾人便頂著大日頭立在庭院中，邊上還有幾畝綠油油的菜地，看著倒不像是皇家園林，反倒很像是個農家院落。探春和惜春已經來過了，便並不覺得稀奇。


  前頭有個姑娘卻竊竊私語道：“好好的地方，為什麽辟出地來種菜？”


  另一個姑娘壓低了聲音道：“還易生蚊蟲，我最怕這些。”


  “沒見過世麵，這是太上皇特意為太皇太後辟出的地方，旨在信奉天然純質、返璞歸真。你們隻知富麗堂皇就是好，竟俗得沒邊際了。”


  敢在這地方不留餘地地嘲諷人，實在令人吃驚。探春抬頭望了眼，發現說話的竟然不是慶順縣主，反倒是她邊上那個鵝黃衣裳的姑娘。


  那姑娘微微側頭往後，略抬起下顎，露出一張皎潔幹淨的芙蓉麵。探春是見慣美人的，可見到這位姑娘也不由在心底感歎一句，生得實在是美。這份美麗並不顯得柔弱，和慶順縣主是個極端，充斥著攻擊力。一雙眼睛不屑嘲弄地睨過來，便令人覺得萬箭穿心。


  有如此美人，探春第一個念頭竟是為黛玉擔心。這樣美麗，又如此張揚，一旦入宮，隻怕會成為黛玉的勁敵。


  她正皺著眉胡亂想，忽有人從春雨軒出來，幾乎是瞬間的事，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滿懷期待地看過去。但見來者並不是高樂安，而是兩個年輕俏麗的宮女。探春認出是楚桂和歸瀾，兩人一左一右在台階上站著，麵帶微笑四下環顧。


  等眾人噤聲，歸瀾方含笑道：“天熱，諸位姑娘一路辛苦。請往澗壑餘清淨麵更衣，再往春雨軒來麵見太皇太後和皇後。”


  此話一出，方才還空蕩無人的廊廡下忽然陸續有宮女出來，捧著銅盆巾櫛等物魚貫而出，順著廊廡走入春雨軒正對麵的澗壑餘清。


  眾人也沒了脾氣，立在圓明園，難道能像在家裏一樣對著奴才發脾氣？誰都沒那麽蠢。剛才走了那麽一段路，淨一淨身子也好，免得有不潔的氣味衝撞太皇太後。


  歸瀾和楚桂就站在澗壑餘清裏，看著他們洗了手，擦了臉，這才領著他們出來，依次進入春雨軒。


  太皇太後尋常愛在暖閣裏見人，但今次不同以往，便在明間的寶座床上坐了。


  眾人邁步進來，但覺一陣幽幽涼意襲來，讓人覺得愜意清爽。繞過落地屏風往裏來，明間內四下都放了冰絞紗，日頭能透過紗灑進來，卻已經隔絕熱氣，顯得柔和舒服。稍稍抬眼望去，但見寶座床左首坐著個身著藏青宮裝的老媼[1]，雖麵帶笑容，麵貌可親，但周身的氣勢卻不能遮掩，必是太皇太後無疑。有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姑娘端坐在右側，係一條茶白羅裙，外頭罩件淺品月色的長褙子，唇角笑意略淺淡。眾人不敢直視，匆匆一瞥就低下了頭。但對方稀世絕代的清麗之美卻令人心內驚歎。


  原來這世上竟有這樣的美人？

  待見了禮，忽聽那美人開口問道：“哪位是慶順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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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媼[1]：年老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