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8

  0128 賞彩墨如意製新錠, 閱奏疏門閥請大選

  待秋梨膏晾涼了,黛玉先命蘭陵衝了一盞與皇帝吃。皇帝認認真真吃了半盅,誠懇道:“香濃的梨子味, 隻是略甜了些, 若再淡一縷就十全十美了。”


  黛玉睨他一眼, 劈手取過茶盅, 另一隻手朝茶盅指了指, 笑著諷他道:“原不是做了給你吃的, 叫你嚐嚐而已。”


  皇帝哂笑道:“我知道, 我這是沾了老祖宗的光了。”


  “知道就好。”黛玉哼笑一聲, 兩人相視而笑,盡在不言中。


  皇帝還有折子要批,又留了黛玉一刻, 叫她在邊上幫著研墨。朱砂墨比尋常的墨更難研磨, 轉動時需額外多費幾分力道。黛玉研了幾下就稱手酸,撂挑子不幹。皇帝也不想叫宮人進來,隻得接了墨塊自己研。


  又添上一匙水, 慢慢轉動幾圈, 便有濃烈鮮豔的朱紅色劃著圈漾開。


  黛玉立在邊上瞧著, 不由讚道:“這墨顏色很正, 半點不偏頗。”


  “當然。”不是他傲氣,內廷裏上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批朱批的時候用顏色不正的朱砂墨,忽濃忽淡地傳出去,他這做皇帝的豈不麵上無光?“說來這方墨還是前兩年七夕的時候如意館自製的五色墨。”


  黛玉本就喜歡文房之物,聽著愈發感興趣了:“除了朱砂墨, 還有什麽顏色?”


  “還有寶藍、明黃、紫金、藕荷四個, 我都還沒用過。”說著, 便揚聲喚奚世樾進來,吩咐他把擺著五色墨的匣子拿出來:“把那方明黃的墨錠取給娘娘。”


  奚世樾“哎”了一聲,不多時便從博古架上取下一個四角長條匣子。黛玉在條炕上坐了,瞧著他開墨匣與她看。但見五個凹糟,隻空了一格。其餘四方墨都沒使過,還保留著原有形狀。個個都做成精致細巧的短劍柄模樣,瞧著格外漂亮有趣,有別於尋常墨錠。


  比之那方明黃的,黛玉卻更喜歡那方寶藍的,夏日裏看著更清爽幹淨些。她拿起寶藍墨錠細瞧了一回,輕聲道:“好俊的模樣。”瞧著連頭都不抬,隻略揚聲道:“這方寶藍的更好,把這個給我罷。”


  皇帝正批直隸總督的請安折,隨意批了一筆,寫下“知道了”三個字,聞言也沒抬頭,順口回道:“既這樣就都拿去罷。往後回王妃命婦的帖子,也得有幾方像樣的墨。過陣子再叫他們製好的來,都給你送去。”


  黛玉便笑道:“那我就等著了。”


  她坐在條炕上細細地看那幾方墨,拿起來來回翻看不算完,幾乎按捺不住,想讓蘭陵拿方硯台來研開試試顏色。正是這麽想的時候,忽聽皇帝冷笑道:“沒想到最先坐不住的竟然是南宮氏。”


  黛玉抬頭瞧了眼,想著是國事,便沒出聲。豈料皇帝朝她招手:“泓泓,你也來瞧瞧。”


  叫她過去看折子?

  黛玉麵露遲疑,雖過去了,立在他身邊卻踟躕著不敢接:“我怎麽能看折子,這不成了幹政了?”


  “這算什麽國事,不過是勸我封妃納妾的折子。”


  這話一出,黛玉不由蹙眉。接了折子來看,但見上書“山東巡撫南宮季跪奏,恭請皇上龍體聖安。”


  開頭一行是中規中矩地自報家門,再向皇帝請安。這是尋常折,原沒什麽,看到後頭,才知道皇帝為什麽要拿給她看。


  南宮季寫道:“康賢八年六月初六奉上諭:著令冊立協辦大學士女林氏為後。臣等六月初十辰時聞此詔,皆銘感五內、垂淚涕零,深感得賢後入主坤儀,以維金甌。不日貴妃薨,雖得立後,然內廷虛空。臣等跪請萬歲,宜辦大選,以續螽斯,帝祚永延……”


  林林總總說了一長串,瞧著情真意切,不過是為了選皇帝選秀罷了。黛玉囫圇看了一遍,隨手將奏折扔回案上,冷笑道:“真是言辭懇切,處處為皇上著想。你預備怎麽回他?”


  皇帝將奏折放回原位,揉著眉心道:“我答應過你,從此不再大選。就是要選,也是為宗室擇妃。”


  “你既不想搭理他,又拿來給我看做什麽。”說不高興是假的,黛玉忍不住唇角上揚,卻不想在他跟前展露,轉過身去不讓他看。揉著軟帕想了一刻,忽又問皇帝:“這人難道出身蘭陵南宮氏?”


  皇帝點頭說是:“南宮氏向來以女子為尊,且幾乎沒人入仕。這個南宮季能夠一路殺出來,很有幾分才幹。”


  正因有才幹,他才會把人放到山東巡撫這位置上。


  “上這封折子未必是他的主觀意願,多是南宮氏在後施壓。”皇帝又從批閱過的折子裏抽出幾封,翻開看過確認無誤,才讓黛玉過目:“除了蘭陵南宮氏,還有南陽上官氏、京城尹氏、範陽喬氏,大多是家裏有人在朝為官的,變著法地上奏陳情。”


  大慶開國以來封了四王八公,這是當朝最為鼎盛的人家。除此之外,還有十大門閥世家。以琅琊駱氏為首,餘者為南陽上官氏、姑蘇穆氏、蘭陵南宮氏、滎陽馮氏、吳興陸氏、金陵慕容氏、太原微生氏、京城尹氏、範陽喬氏。如今的皇室正是出身金陵慕容氏,自他們掌權,根係便向著京城挪動,如今另有陳郡祈氏替了慕容氏的地位。


  這幾家門閥已經流傳近千年,打大慶朝還沒有的時候就已經繁茂鼎盛了。從前朝大銘開始,就著手削弱門閥根基。堅持了多少年,也沒能徹底打壓下去。蓋因最初禮不下庶人、往來無白丁的想法深入人心,尋常人家連讀書識字的權力都沒有。大慶朝起,這股風氣才漸漸好些。但是尋常百姓就是苦讀,也少有比世家的郎君出眾的。如今大慶朝堂之上,多還是世家出身的人當官。


  他們若聯合起來擰成繩,卻是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黛玉將折子摞起,捧在手上竟有厚厚一疊。她不免露出憂色:“獨木難成舟,若阻力真這樣大,我許你改口……隻要……隻要你心裏想著我……”


  她不忍見他為難。


  “這是什麽話?難道我就為了這麽幾封無關痛癢的折子,而對著你食言?”皇帝起身攬住她肩膀,聲音中摻著幾分怒意:“我答應過你,就不會變。就憑奏折上的隻言片語,難道我就辜負你?若真這樣,我也不配做這勞什子皇帝,退位讓賢算了。”


  “你別惱。”黛玉忙抬手輕覆在他唇上,阻止他說出更激烈的話來。她蹙眉道:“我知道你心裏有我,這就足夠了。”


  “這怎麽夠?”皇帝抓住她的手,忍不住貼在自己臉上。對著她的時候,總是禁不住滿腹柔情。“我得讓你做世上最無憂無慮的皇後。你以為大選是那樣簡單的?選進來了有你煩的日子。世事難料,指不定我比你早走一步,屆時他們聯合起來欺負你怎麽辦?我在底下眼睜睜瞧著,都護不住你。與其如此,趁早別讓他們進來……”


  “你總是胡說!”一番話說得黛玉眼圈都紅了,輕捶了他一下,低聲說:“春秋鼎盛的時候,偏要說這種話讓人擔心。”


  皇帝作勢往後弓背,擰著眉佯痛道:“可捶死我了!”


  “怎麽不真捶死你。”黛玉小聲啐他,揉了揉眼角,把玩著自己的小辮出神。


  “想什麽,這樣出神?”


  “我偏不告訴你。”黛玉道:“這事我有主意了,隻是要先請老祖宗示下。”說著,便拉起皇帝要往杏花春館去。皇帝說奏折還沒批完,黛玉卻道:“用了膳來批也一樣。我過會子也得回帖子,和你一處挑燈。”


  皇帝拗不過她,隻得隨她出來。太皇太後正坐在廊廡下逗小墨猴,見兩人聯袂而來,瞧著不知多喜歡。朝兩人指了指,與小墨猴笑道:“瞧瞧,你主子和主子娘娘來了。”


  “老祖宗養猴了?”皇帝與黛玉行了禮,見這小墨猴眼熟,不由道:“怎麽像是哪裏瞧見過?”


  不好直接說,倒像是東太後跟前養的那隻。


  “不是老祖宗養的,是自己跑來的。”黛玉還記著太皇太後的叮囑,雖覺得好玩,很想上前逗一逗,卻還是沒動,和皇帝一處站著,瞧著那猴子道:“它怎麽又來了?”


  皇帝頓感詫異,難道真是東太後養的那隻墨猴?“它總是來?”


  “原先來過一回,不知怎麽,今兒又來了。”


  小墨猴膽小,黛玉還好些,皇帝一眼瞧過來,直把它嚇得整個身子躲到太皇太後腳後,抱著她一條腿戰戰兢兢地探出半個腦袋,像是在探視周圍的境況。


  太皇太後憐憫之心驟熾,伸手揉了揉它的腦袋以示安撫,示意桐意過來抱它下去:“喂它些東西,得少一些。我摸著它肚子都是癟的,隻怕好幾頓沒吃了。動物沒饑飽,撐壞了不好治。”


  桐意抱著去了,太皇太後作勢要起來,黛玉和皇帝忙一左一右地去扶她。


  黛玉道:“老祖宗,這小墨猴……”


  “用了午膳跑來的,我正吃幹果,它倒進來了。一邊掉眼淚一邊作揖,看著怪可憐的。”


  太皇太後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東太後這性子究竟是怎麽變成這樣的?人叫圈在長春園出入不得,沒法子揉搓皇帝和黛玉,她倒磋磨起奴才和動物來了。朝著貓狗寵物發脾氣,這輩子想來也就這樣了。


  “是挺可憐。”黛玉扶著太皇太後進了暖閣,好叫她在炕上舒舒服服坐著。


  太皇太後也叫她和皇帝坐,炕東叫坐了,就隻剩下炕西。黛玉想坐繡凳,卻叫皇帝按著在炕西坐了。他自己也沒往繡凳上去,順勢在她身側坐下。


  “炕西寬綽,咱們挨著坐。”


  顧及太皇太後在前,黛玉也沒損他,隻睨他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太皇太後見他們恩愛心裏高興,也不出聲,隻端著茶吃。


  黛玉笑道:“早起時聽見老祖宗咳嗽了兩聲,皇上領著我做了些秋梨膏,好敬獻給老祖宗嚐鮮。”


  太皇太後聽了便命快呈上來,見透明玻璃罐子裏是大半罐秋梨膏,顏色比蜂蜜更濃鬱一些。


  她命人取水和盅來:“快調一盅來我吃。”


  歸瀾取兩勺調了一盅,一開罐子滿室都是梨和糖的清甜香氣。太皇太後就著她的手吃了大半盅,果然歡喜非常,愛得什麽似的。


  “這滋味好,梨香未散而不覺澀。”太皇太後把剩下半盅都吃盡了,方促狹地問黛玉:“真是皇帝領著你做的?”


  黛玉噙著笑望了皇帝一眼:“皇上出力不小,重活都是他做的。也就是老祖宗有這樣大的臉麵,他孝順您才肯。”


  老人就沒有不喜歡孫輩孝順的,太皇太後也不例外。她當然知道製秋梨膏是黛玉的主意,她這是在自己跟前為皇帝賣好。知道了這事,太皇太後越發愛她。


  滿臉笑意地拉著黛玉的手,輕聲道:“當日你和你母親往壽康宮來,我見了還說,不知什麽人家走大運得了你去。如今看來,還是咱們慕容氏運道高。”


  黛玉不由羞紅了臉:“老祖宗總是笑話我。”


  一齊坐著說了回家常話,黛玉方想起正事,坐直了身子,麵色略顯整肅。


  “有一件事,我有個主意,想請老祖宗您為我參謀參謀。”黛玉見太皇太後點頭,又回頭和皇帝對視了一回,方定下心來。“近來有不少風聲,都想請皇上大選。老祖宗和皇上就不必說了,連我這裏都收到了許多帖子。有些事按著不如發作出來,都說開了,也就好了。所以我想著,先挑些門第高的姑娘接進宮裏來,當然也不是大選,就說我在園子裏沒趣,想接他們進來一並玩樂。屆時再看尚未婚配的王公和世家,若有好的,就請老祖宗開恩為他們賜婚,掙足了臉麵豈不好?”


  太皇太後聽得有趣,意味深長地說:“若說要賜婚,也不必進宮費周折。隻怕咱們皇後還有別的主意,好叫他們知難而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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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折是我隨便寫的,劇情需要,請勿考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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