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6

  0126 見新奴倍感帝王寵, 得鮮梨欲製秋梨膏

  皇帝有心想和黛玉多說會話，沒奈何那廂周來運進來回話，說是陳居安和孫紹先來了, 兩人擬了迎娶皇後的流程, 想交由皇帝過目。


  這是大事, 不能耽誤。皇帝起身要去, 卻又想起一事, 扭頭回來與黛玉道：“你先別回去, 等我回來和你一起去給老祖宗請安。”


  黛玉麵色微紅, 低著頭答應了。在小炕上坐了一刻, 又從書架上尋摸出一本《遵生八箋》[1]看了幾頁。見皇帝仍沒回來，自己坐著也沒趣，起身轉了兩圈。暖閣裏悶得慌, 起身往後殿來看隔著水看水浮蓮。


  蘭柳倚在門邊出神, 遠遠見兩個宮女端著果子過來，是禦前大宮女一色的打扮，臉瞧著卻生。因與蘭陵咬耳朵：“這兩個像是新來的？”


  蘭端和蘭絮都叫打發走了, 自然得再挑好的送來服侍。


  蘭陵聞言, 抬眼打量了一回, 點頭道：“大抵是新來的。”


  聽兩人說話, 黛玉也不由望了眼。但見兩人捧著雲盤，上頭像是擱了梨。由遠及近走到跟前，隔著三兩步躬身行禮：“奴婢請皇後娘娘鳳體安。”


  “起罷。”命他們蠲了禮，從雲盤裏揀出一隻梨翻看一回，黛玉道：“這是碭山梨[2]？”


  兩人顯然沒想到黛玉會問話, 快速對視一眼, 立在左邊的膽大些, 回道：“回娘娘，正是碭山梨。是安徽剛敬獻的，今兒才到。”


  攏共就得了兩簍子，一簍子送到頤和園去孝敬太上皇，還剩下一簍子給皇帝嚐鮮。新到的貢品，總得端出來擺一擺。但皇帝不愛吃梨，這東西至多也就擺上了瞧一眼，等撤下來祭的還是宮女太監們的五髒廟。


  黛玉放近了聞，果然有股清爽的甜香。她心裏有了主意，把梨擱回去，笑道：“這是送到東暖閣裏去的？不必送去了，隨我往鬆雲樓去。”


  上回皇帝製菱角藤就是在那裏，若她沒記錯，應當是有小廚房的。


  “這……”


  右邊的宮女稍顯遲疑，到底還是左邊的激靈，滿口應下：“是，奴婢知道了。”


  黛玉笑著點點頭，作勢就要出殿門。周來運正抱著拂塵在門口瞌睡，見黛玉出來，忙扶正了身子，躬身堆笑，滿臉討好地問：“娘娘有什麽吩咐，隻管交代奴才去辦。外頭天熱日頭毒，還是等皇上回來再去罷。”


  “我不回去，若皇上議完事，就叫他往鬆雲樓來尋我。”交代了行蹤，又吩咐周來運找些冰糖、紅棗、羅漢果、生薑、川貝來：“再拿兩卷幹淨的細棉紗，一並送到鬆雲樓。”


  周來運一時有些懵：“敢問娘娘這是？”


  不及黛玉開口，蘭陵率先斥他：“娘娘想做什麽，難道得對著你一一報備？既發話了就快去辦差，話多了不怕閃舌頭？”


  這話頗為疾言厲色，周來運叫說得一激靈，連連應了聲下去準備東西。


  黛玉無奈地搖搖頭，順著廊廡往鬆雲樓方向去。少走遠些，她方道：“他是皇上跟前的人，你如今跟了我了，見著禦前的人，也得敬重些才是。”


  皇後跟前的大宮女，指著皇帝的副總管鼻子罵，傳出去沒得叫人說她猖狂。蘭陵也知道，自己過於激進了些。此刻再回想起來，也覺得為黛玉惹麻煩了。


  她低下頭認錯：“奴婢沒想那麽多，叫娘娘為難了，娘娘罰奴婢罷。”


  “記著些，往後說話和煦些就成。”論理她那番話也有道理，誰叫周來運身為奴才想打聽主子的去向，難道皇帝出門他也這麽問？借他十個膽子都不敢，這叫窺探聖躬！故而黛玉也沒想過罰她，隻叫她以後注意點。


  黛玉道：“你也是禦前出來的人，體體麵麵的姑娘家，輕易怎能罰你？”


  說話間繞過池魚和怡情書史，再穿過一條廊廡，鬆雲樓已近在眼前。鬆雲樓一樓的樓梯後麵果然有間屋子，除了南邊，另外三麵都是落地的大窗戶。推開了拿鐵鉤子勾住窗扇，整個屋子頓時亮堂開闊起來。


  能看得出這是臨時搭建的小廚房，鍋碗瓢盆都不齊全，調料也全被收拾起來擱在碗櫥裏，就等著主子什麽時候再想起來，屆時再取用。


  蘭陵和蘭柳打開窗戶，又問那兩個端著梨的宮女叫什麽名。仍舊是立在左邊的那個先回話：“奴婢叫蘭嘉。”


  另一個方屈膝道：“奴婢蘭韻。”


  “得了。”蘭陵拍拍手，叫他們先把東西放下，又命端水進來，先把這屋子裏裏外外擦一遍。


  皇帝過來的時候才收拾完屋子，見黛玉正捧著個梨出神，不由邁步進來，笑道：“想吃菱角藤了？”


  黛玉嗔道：“我在你眼裏這樣貪嘴？”


  正巧這時候蘭嘉端著水進來，黛玉命人挽起衣袖摘去首飾，自洗了手擦幹，吩咐蘭陵和蘭柳兩個人把梨都放到水裏洗幹淨。


  等交代完了，她才過來拉著皇帝坐下，嬌聲笑道：“我給皇上倒茶。”


  她藏不住心思，心裏想什麽主意，都浮在臉上。皇帝一看她這殷勤的模樣就知道是有所求，但還是順著她的意思，在四仙桌旁坐下。似笑非笑地由她動作，眼瞧著倒了茶送到自己手裏。他倒還樂於陪她玩這遊戲，噙著笑吃了兩口，挑眉道：“茶不錯。”


  黛玉道：“皇上也洗洗手罷，我服侍你。”


  皇帝哪敢真讓她動手，這會子高興了，再過些時候她翻舊賬，指不定要他如何附小做低地交換。


  “我自己來。”不要她服侍，連奴才都不用，自己挽起衣袖在她才洗過手的盆裏洗了一回。一麵拿巾櫛擦手，一麵斯條慢理卻很篤定地問：“說罷，要我做什麽事。”


  蘭韻和蘭嘉是第一回見著皇帝和黛玉相處，聽見皇帝對著她自稱“我”，心裏都倍感詫異，忍不住悄悄抬眼，用餘光互相表露驚訝之色。


  這時隻聽黛玉道：“你們都去罷。”


  眾人皆低著頭恨不得將頭扣在胸口，一個都不敢稍稍抬眼看，究竟是怎麽個境況。


  等出了門，蘭陵便命蘭韻和蘭嘉先回去：“這裏不用你們服侍了。”


  兩人說不清心裏是輕鬆還是失落，但都乖順地點頭應是，悄聲順著廊廡退了回去。


  走在回去的路上，隻剩下兩個人了，蘭韻的話倒多起來了：“你剛才聽見了嗎？我的老天爺，皇後娘娘也太得皇上縱容了。對著皇上你啊你的，尋常人家的奶奶還得尊一聲老爺，皇上真是把娘娘寵得沒邊了。”


  蘭嘉道：“皇上還對著娘娘稱‘我’呢，那又算得了什麽。你忘了奚總管去挑人的時候說什麽了？我可沒忘記，前頭的蘭端和蘭絮，大家都說他們揀了高枝了，如今你看怎麽樣。”


  蘭端和蘭絮簡直是忽然就消失的，禦前對兩人的事諱莫如深，到現在出了禦前，誰都不知道兩人究竟犯了什麽錯，究竟叫打發到哪去了。蘭嘉這麽想著，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興許也沒叫扔到哪裏去，或是已經死了呢？也說不準。


  前頭有兩個人挑壞了，再選人去禦前自然就慎之又慎。到了尚儀局先敲打一回，選的都是年紀小且沒歪心思的。長相得周正要不然拿不出手。


  當時奚世樾說了什麽，蘭嘉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他道：“別以為你們生得略好些，去了禦前能近身服侍，就沾沾自喜，覺得能做第二個貴妃了。貴妃娘娘命好，是太皇太後賞賜，東太後親口許下的。若有動歪心思的，不妨都想想，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硬。再細想想，從前的蘭端和蘭絮都去哪了，怎麽忽剌巴兒不見了。到了禦前，能不能得皇上的喜歡不打緊。能讓福壽郡君高興，那才是你們的本事。”


  當時皇後娘娘還沒被封為皇後，還是福壽郡君。蘭嘉和蘭韻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在禦前做事，為什麽要看個郡君的臉色。後來福壽郡君成了皇後，再然後就是今日。叫調理了一陣子，總算能幹出頭露臉的活計。真正見著了皇後，才知道原來冷漠自矜、威懾眾人的皇帝還能有這樣溫和的神情。


  鬆雲樓裏黛玉朝皇帝塞了把手掌大小的景泰藍水果刀，指了指四仙桌上的碭山梨：“勞皇上把皮都削了，我要製秋梨膏。”


  皇帝看了眼掌心的刀，又看向桌上兩盤子圓潤飽滿的梨子，一時有些遲疑：“我沒削過梨……怎麽不叫奴才動手？”


  “誰養下來是天生就會的？”黛玉撐著他的肩哼笑：“我就想讓你動手，難道你不願意？”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是不願意，是怕我削完了就隻剩個核，那可怎麽好？”不是他誇大其詞，這還真有可能。他沒削過梨，卻試著給太皇太後削過蘋果。皮倒是幹淨了，但肉也跟著一起沒了。


  “你問我？”黛玉一帕子輕輕甩在他臉上，嬌聲怪氣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麽好。我隻知道，你若不肯，我從此就不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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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遵生八箋》[1]：一本養生古籍，作者是高濂。


  碭山梨[2]：安徽省碭山縣的特產，曾經是貢梨。


  下一章教大家做秋梨膏，我每年到了秋天都會做一點的，方法很簡單，吃起來味道也不錯，能夠潤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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