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0
0110 各思量鳳姐巧籌謀, 盼自主探春暗落淚
賈赦好說歹說,勸了賈政數回,賈政終不肯答應。賈赦恨得牙根癢癢, 等回院子裏來, 邢夫人奉茶與他吃, 他倒劈手奪過來摔了個粉碎。
賈赦指著邢夫人怒斥道:“見識短淺的無知婦人, 我的大事都叫你誤了!”
邢夫人險些氣厥, 扭身坐在臨窗大炕上暗暗落淚。賈赦見了卻愈發動氣, 罵道:“你還有臉哭。”
邢夫人房裏一個叫彩嫆的大丫頭正巧端葡萄進來, 才打起竹簾, 就聽邢夫人正哽咽著抱怨:“不知從哪裏受了氣,回來了倒尋我的不是。我哪裏錯了,老爺告訴我聽, 也好讓我死個明白!”
知道兩人正不痛快, 彩嫆便沒落腳,仍悄無聲息地退出去。出去了卻沒走開,捧著葡萄在門簾外站著。有路過的小丫頭要說話, 彩嫆指了指屋子, 示意他們別出聲。小丫頭心領神會, 皆各自散去不來。
隻聽屋中賈赦道:“也怪我自己, 當日竟聽信了你的話,竟早早給二丫頭定了親。目下今上內廷虛空,若沒先前那一遭,年紀倒正好。”
“怎麽就成了聽我的話?”邢夫人道:“當日不是老爺為了填五千兩銀子的缺?孫家二房拿出欠條,老爺就應了, 老太太開口都沒能攔住, 如今倒怪起我來了!”
當日若不是賈赦斬釘截鐵要拿女兒換銀子, 誰能早早為迎春定親。眼下宮裏沒了個貴妃,便暗暗動起了采選淑女的心思。當日覺得姑娘不值錢,攏共賣了五千兩。目下倒知道有個姑娘不容易了?
無論如何迎春嫁給孫紹先已成定局,幸好算是高嫁。隻是大學士夫人和皇帝的妃子娘娘比,終究覺得缺憾。
邢夫人勸他:“老爺少操些心罷,左右您沒姑娘了,何必費這份心?發這場火也沒意思,倒氣得自己肝兒疼。”
“我難道是為著我自己?”賈赦卻還振振有詞,像是他真心實意地舍己為人一般。“咱們家凋零得成什麽樣子了!我是沒姑娘了,可我那好弟弟倒卻有個十三歲的姑娘!”
宮裏選淑女的年歲是死規矩,最小不小於十三,最大不大於十八。若不是惜春太小了些,賈赦倒想把她和探春一齊送出去碰碰運氣。可惜迎春出閣了,若不然今歲也才十六,比探春的年紀更合適些。
“老爺打著探丫頭的主意?”邢夫人驚呼一聲:“可是南安郡王府……”
“皇上既沒下旨,就是沒影的事。指不定皇上見著了人,就舍不得送出去了。”賈赦自覺對男人那一套很明白,黛玉雖美得蓋世傾城,但總吃一道菜不得膩味?何況那人可是九五至尊!
彩嫆聽到這裏,再也不敢聽下去了。顧不上葡萄,躡手躡腳地退出來,隨手一放,匆匆往鳳姐的屋子來。
鳳姐才得了個兒子,賈璉愛得跟什麽似的,從前那些花心思竟都收斂了,隻守著鳳姐過活。彩嫆提裙子進來,見平兒正站在廊下和小紅說話,便問平兒:“二|奶奶在裏頭?”
“你去罷。”打發了小紅,平兒便打簾子請彩嫆進門:“正和二爺說話,可是大太太有什麽吩咐?”
鳳姐養孩子的時候難產傷了元氣,這時候還躺在床上不能起身。賈璉坐在一旁正哄搖籃裏的兒子,瞧得彩嫆心裏直泛酸。彩嫆因笑道:“我來得不巧,過會子再來?”
賈璉忙留她坐下吃茶,又問她怎麽有工夫過來。彩嫆睨了他一眼,眼裏有千千萬萬句話說不盡道不明。
“我也不和你們打啞謎了。”彩嫆道:“大老爺有個主意……”
於是原原本本把聽來的話都告訴兩人聽,末了又道:“我估摸著,大太太一人做不成這事。隻怕還得來尋二|奶奶,請二|奶奶幫著說項。”
鳳姐心裏已經有底了,麵上不動聲色地謝彩嫆:“我都知道了,你去罷,我心裏有數。”
彩嫆原是借著此事來尋賈璉說話,未料鳳姐醒著,還強撐著和自己說了幾句話。她自知今日不成了,隻能含羞帶怯地瞧了賈璉一眼,這才打簾子出去。鳳姐看在眼裏,卻沒張口,隻是冷眼掃了一眼,便靠回枕頭上。她不能用冰,說了這麽會工夫的話,額上汗已經出來了。
平兒忙拿了扇子,站在三兩步開外替她打扇。
賈璉自知理虧,賠笑著上前接了平兒手裏的扇子:“可是又熱了?來,我替你扇涼。”
鳳姐任他扇了一刻,方慢聲道:“你有這工夫,正經往林姑老爺那裏去走動。如今哥兒也有了,難不成就這麽沒知覺地賴活著?”
先時她就勸過賈璉,賈府不成氣候了,王府也連帶著沒了前程,這些家族親戚裏,親近且還有出息的也隻有林家。林姑老爺是內閣裏的協辦大學士,這已經是常人不能及了,如今還出了個皇後。若真讓賈赦愛怎麽就怎麽,隻怕過了今日就沒有明日了。
賈璉卻摩挲著下巴笑道:“大老爺這番話也有幾分道理。若三妹妹真入了皇上的眼,於咱們賈府更好些。”
“放你娘的屁!”鳳姐狠啐他一口:“內廷不許幹政,連我一個婦道人家都知道,你竟不知道?當初側妃還是娘娘的時候,也沒見賈府討到好處。如今還想走這條道,難道就行得通?你們都打量著皇帝是傻子,枕頭風一吹就酥軟了?”
“你這脾氣倒是越發厲害了,我原不過是順口說一句。”賈璉心裏也清楚,八字還沒一撇,眼下和新皇後置氣才是真正的作死。因而依從鳳姐,命人套車,要往林家去走一趟。
鳳姐靠在枕頭上細細思量了一刻,便喚平兒:“你去把鴛鴦叫來。”
平兒便道:“奶奶少操些心罷,沒出月子就這麽費心,傷的身子越發難養了。”
“我若不操這份心,大老爺就該鬧得人沒活路了。”
一時平兒找了鴛鴦回來,進了門便與鳳姐道:“真叫二|奶奶猜著了,大太太和太太正往老太太屋裏去,我和鴛鴦姐姐聽了兩句才過來。”
“我都猜著了,左不過都是那些話。”鳳姐靠在大迎枕上,一麵喝參茶一麵與他們說話。“我也說句傲氣的話,我們府裏的姑娘出去了沒有說不好的。若新皇後不是林姑娘,我倒也支持三姑娘去試試。南安郡王府拿我們的姑娘做筏子,他們倒想進宮享清福,沒這麽好的事。但如今皇後已經定了是林姑娘了,難道咱們做哥哥嫂子的,倒要去拆她的台?”
沒這樣的道理!何況探春烈性,知道了這事,隻怕一頭碰死也不願意進去。
鴛鴦笑著寬慰鳳姐:“二|奶奶放心,老太太也是這麽個意思。任憑大太太和太太說得再天花亂墜,不鬆口就是不鬆口。先時二姑娘的事也就罷了,如今這事牽扯到林姑娘和林姑太太,老太太怎麽著也不能同意。”
這話說得令鳳姐大大寬心,賈璉還得仰仗著林海謀差事,她也不願意在這時候開罪林家。
“我細想想,還是不能放心。”當年孫家和迎春的事老太太也不願意鬆口,奈何賈赦和邢夫人暗中答應了,迎春也軟性,就那麽點了頭。為這事賈母氣得好幾天進東西都不香。
鴛鴦便道:“二|奶奶叫我過來,必是有主意了。”
“我確實有個想法,這樣,你回去了請老太太示下……”
鴛鴦回去了自然悄悄地回賈母,賈母也覺得這主意好,便打發人往林府去了一趟。第二日賈敏果然派人過來,說黛玉要進園子,家裏隻有薰玉和林珝,林玦又已經出去了,難免顯得冷清。故特把探春和惜春接過去,玩一程子再送回來。
她如今是新皇後的生母,家裏家外說話都很有些分量。她既然開口了,就隻能為兩個姑娘整頓行裝,送他們往林家去。
黛玉正是今日入宮,兩人到林府時黛玉竟還沒走。惜春見了她歡喜,拉著她說:“我們來了,偏你又要走了。”
“等過兩日,我就遣人來接你們進園子玩。”黛玉待他們仍如往常,探春卻覺得羞愧難當。家裏那些事她多多少少有些耳聞,但沒真正鬧出來,也隻能當做不知道。可和黛玉麵對麵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很對不住她。
一時薰玉叫惜春出去玩了,黛玉便問探春:“怎麽不說話?”
“叫我說些什麽呢?”探春坐在繡凳上,漲紅了臉落下淚來:“我沒那個臉。”
賈府中一些人的心思,賈敏也告訴黛玉聽了。黛玉知道探春心氣兒高,不是那樣的人。眼下見她落淚,越發覺得她可憐可惜:“本不是你的錯處,何必攬在自己身上?我知道你的心,更知道你有多艱難……”
探春麵上還掛著淚,咬牙道:“我一早明白了,靠別人,總歸靠不住。什麽時候能由我自己做主了,才算是真正活著。與其叫他們拿捏揉搓,不如讓我出去,指不定有我的一片天地。”
話音剛落,霽雪忽在外道:“娘娘,皇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