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5

  0105 共進膳絮語道家常, 同笑頑約許嚐蜜酒

  賈敏出聲了,黛玉才知道,原來她就在外頭, 並沒走開。母親不在跟前還好些, 就隔著一扇門, 哪怕知道她瞧不見, 也不由自主束手束腳起來。


  皇帝就在自己眼前坐著, 難道真讓賈敏送粥進來不成?


  黛玉幾乎沒細想, 立刻回道:“我不餓, 眼下不想吃, 再過會子罷。”


  她一生病就不愛吃東西,換了誰都一樣,濃濃的藥汁子灌下去, 胃口都倒了, 再好的山珍海味入口都是苦的。故而賈敏沒強求,隻問了這一句,就沒再多話。


  “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 無論用不用得下, 總得吃一些。”出聲的卻是皇帝, 先勸了她, 見她不肯聽,便放低了身段,連語氣中都透著幾分委屈:“政務繁忙,我忙了一天,也還沒吃東西。叫他們送兩碗上來, 我陪著你一處吃些。”


  “你怎麽不早說。”黛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揚聲命人送東西進來, 末了還添了一句:“叫蘭陵和蘭柳服侍就是了,母親去瞧瞧父親罷,我眼下都大好了。”


  這是成心想要支走自己呢!賈敏氣得心口悶悶作痛,心道果然姑娘就像盆絕世名花,愛得心肝肉似的養了這麽多年,一朝來了個少年郎,就這麽連盆一起端走了。


  賈敏雖答應了,卻還是沒走遠,仍在外頭候著,眼瞧著蘭陵和蘭柳送東西進去。


  端著漆盤進門來,入眼就是兩碗熱騰騰的鴿子肉粥,另有一碟素炒萵苣葉、一碟芙蓉雞片、一碗茶幹拌薺菜,一例玉兔白菜,還有兩盅鮮香撲鼻的酸筍雞皮湯。


  這會不在宮裏,也沒那麽多講究,更說不上嚐膳了。這也不是宮女的活計,故而他們放下碗碟,屈膝說了聲:“恭請皇上、娘娘用膳。”說完了就悄無聲息地退到一邊,主子沒發話,絕不敢擅自鬧出動靜。


  黛玉親手把筷子送到皇帝手裏,笑道:“我在病中,菜色難免素了些,皇上將就用些罷。禦前的膳我嚐過了,你也嚐嚐我們府裏的菜。”


  興許是在家裏,黛玉說話做事倒透著一股輕鬆自在。皇帝卻很喜歡她這模樣,很家常,也不拘束梳理,聽著有種家的感覺了。


  皇帝早餓過頭了,但為哄黛玉多吃些,還是勉強自己吃了許多。吃飯的時候時不時抬頭看黛玉,見她放下筷子不吃了,自己又吃了兩口,這才放了碗筷,漱口洗手。


  “見你精神尚好,我就放心了。”蘭陵和蘭柳收拾東西,兩人索性移步到一旁扶手椅上坐著。


  “你是皇上,怎麽能擅自出宮?叫言官禦史們知道了,難道還是好名聲?”他能來,黛玉心裏自然是高興的。但她既然是要做皇後的人,難免就得額外多想些。


  “我心裏明白,是悄悄出來的。”皇帝上前一步,摸了摸她的額頭,又探自己的,見溫度相差無幾,一顆心總算安定下來。伸手刮她的鼻子,沒好氣地訓她:“看你下回還敢不敢。若有下回,我不罰你,隻罰伺候你的奴才。”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黛玉卻知道他真能做出這樣的事。在皇帝眼裏奴才就算不上真正的人,心裏不爽快了,拿來出氣是尋常事。


  黛玉不由歎道:“何必呢,我原就是這樣的身子。他們起早貪黑地服侍人,原就是可憐人,再叫他們為我擔罪,我成什麽了?”


  見她說著便蹙眉如春山盡斷,皇帝不願意叫她多費心,忙轉了話茬道:“前兩日就想來接你,偏巧掌嬌又病了。你眼下也病著,既這麽,就在家裏再將養兩日,等病好了我再來接你回園子。”


  黛玉見過掌嬌幾回,心裏也很喜歡這個乖巧懂事的小公主。況她和黃淑妃前些時候也因玉姼而冰釋前嫌,故而此時此刻竟有幾分真心實意的擔憂。


  “病得厲害麽?”


  提到掌嬌的病,皇帝也忍不住惆悵,冷笑道:“太醫院那幫庸才,成日裏隻會說秉性體弱,要仔細將養這樣的話。開出的藥方也無非是溫補的湯藥!我見他們整日把醫書奉為圭臬,真問他們是什麽病,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隻會掉書袋。”


  這是內廷裏太醫一貫的伎倆,就是小小的風寒也要用絕對萬無一失的藥。真遇到了棘手、無法診治的病症,就心照不宣地開出糊塗方子,揀吃不死人也治不好病的溫補方子來糊弄主子。


  黛玉道:“今兒給我瞧病的陸太醫倒不錯。”


  皇帝唇角浮出一絲笑模樣:“陸宜生醫術尚可,沒有太醫院所謂的中庸之氣,難得是個實誠人。”


  第一次見陸宜生皇帝就覺得他不錯,想著黛玉的身子一向弱,這才特意給他許了個差事。叫他不必聽旁人的傳召,隻一門心思為黛玉瞧病就成。出園子前就交代蘭陵了,所以這回黛玉生病,蘭陵才會特意去請陸宜生。這些都是暗中的籌謀,卻也不必叫黛玉知道。


  “皇上既覺得他好,怎麽不叫他給公主瞧瞧?”


  皇帝確實有過這念頭,但東太後執意不肯,隻肯用她最信任的杜禦醫。國事焦頭爛額,到了長春園瞧掌嬌難道還得和東太後吵一架?皇帝懶得理她,隻得暫且依從。


  “掌嬌是胎裏帶來的弱症,三不五時要犯一回。”說句實話,皇帝聽著她病了,都隱隱覺得有些習慣了。“你仔細你的身子,其他的都別操心。”


  黛玉抿唇與他笑著點了點頭,忽而想起前兩日釀的蜜桃酒,便命蘭陵取來:“把那隻團花紋透明玻璃罐子拿來。”


  蘭陵抱著罐子過來,黛玉命她擺在桌子上,指著笑問皇帝:“皇上瞧這是什麽?”


  皇帝認真打量了眼,見是一隻花瓣口的透明玻璃大罐子,足有一個周歲的孩子那麽大,地步嵌一圈玫瑰紫的圓形玻璃片,和團花紋玻璃片相互間錯。瓶口處塞著木塞子,塞子上係著一條淺紫色的流蘇繩結。一看就不是大慶朝的東西,一定是舶來品。裏頭裝著大半瓶水,隱隱透著粉,在燈光下顏色極好看。玫瑰紫玻璃片處像是有些圓滾滾的東西,因被擋住了,瞧得不大真切。


  皇帝已經猜出八|九分,心道黛玉真是好意趣,連吃個桃子都與眾不同:“你把水蜜桃製成酒了?”


  毫無懸念就被他猜著了,黛玉原還想慪他兩句,聞言一下子泄了氣:“這麽快就被你猜中了,怪沒意思的。你就不能哄哄我,當做不知道?”


  “這是什麽說法……”皇帝驟然失笑,正想笑話她,忽見她眼裏像是揉碎了一把琉璃,流光瀲灩地,又嬌又俏地望著自己。他頓時失聲,什麽君無戲言,什麽不出誑語,統統都不作數了。


  皇帝被她這一眼看得心潮澎湃,胸口湧動著熾熱的情緒,簡直不知道要怎麽哄她愛她才好。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這是什麽,我不曾見過,瞧著怪有趣的。”


  七八年沒做戲,連怎麽騙人都忘了,說話行動都生疏得厲害。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這是在騙人。可黛玉卻被這一聲哄得由衷高興起來,歡歡喜喜地接了茬:“皇上猜猜。”


  “我猜不著。”皇帝的喉結上下滾動,越發放縱她了,玩這些幼稚的小遊戲也覺得樂在其中,不由低聲問:“是三花酒[1]麽?”


  “皇上怎麽這樣笨。”黛玉原是在這裏等著他,嗔道:“三花酒顏色更濃些,不及這個清透。這是皇上送來的水蜜桃製的,瞧瞧這顏色多清亮。夏日裏冰鎮了吃,又清亮又香甜。”


  黛玉臉紅紅的,一雙眼睛水光流轉,亮得叫人心神搖曳。


  皇帝但見她輕啟唇瓣,聲音語調中透著道不盡的婉轉和羞怯:“再過兩日就該釀成了,等進了園子,我請皇上來嚐酒。”


  皇帝不愛吃果酒,嫌軟綿,吃著不爽快。可這是黛玉親手製的酒,忽然就變成了一壇美酒,引得他心動不已。


  “好。”他柔聲答應:“我等著那天。”


  他終究是悄悄出宮的,不能久留。說了這些話,已經過時辰了。黛玉知道宮裏下錢糧的時間,便催著他回去:“我也沒精神了,你快回去罷。”


  皇帝不舍就此離去,但也心知不能再留。隻得再三交代她仔細將養身子,這才推門出來。


  黛玉送他到門口,皇帝邁步出來,卻又轉身道:“你別出來,外頭有風。”


  他說話的時候,黛玉見著了守在外頭的賈敏,林海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兩人立在一處瞧過來,簡直像是無聲的酷刑。黛玉被看得脊背發麻,後退一步猛地將門合上。皇帝就立在門外,那門簡直像是砸在他鼻子上一樣。


  林海和賈敏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跟著懸了懸心。黛玉出息了,竟敢對著皇帝摔門。兩人下意識想去看皇帝是什麽反應,卻隻見他噙著笑摸了摸鼻子,瞧著還挺高興。


  皇帝對上兩人的視線,那抹笑意便隱去了,重新變回高高在上、冷淡矜貴的九五之尊。


  “有件事要請太太費心……”


  被皇帝稱為太太,賈敏整顆心都顫了:“不敢當,但請皇上吩咐。”


  “備間廂房,這幾日朕想讓陸太醫就在林府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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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花酒[1]:薔薇、玫瑰、金銀花製成的酒。出自《調鼎集》。


  評論日益消瘦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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