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5

  0095 慈賈敏驚詫聞詔書, 林子景疾歸辯利害

  眼珠子都叫皇帝摘走了,林海哪還有心思當差理事。出了圓明園立刻告假回家,進了門一徑往書房走, 冷著臉命單良:“叫子景來。”


  單良見他強壓怒氣的模樣, 一時心內惴惴, 多少年了都沒見林海這樣大動肝火。口中笑道:“大爺往合睿王府去了, 還沒家來。”


  豈料這話一出, 林海更是怒火中燒, 指著單良罵:“出去了難道不知道找他回來?”


  單良見他動了真格, 心知此事不能善了, 急急交代林玦身邊一個叫伏流的小廝去合睿王府傳話,趕緊叫他回來。自又悄悄遣人往內院去回稟:“就說老爺生了大氣,要發落大爺。”


  那人聽了半信不信的樣子, 還有心思笑話單良:“您老青|天|白|日就開始吃酒了?話不說清楚, 老爺究竟要發落誰,大爺還是二爺?”


  單良急得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腳踢在他腿上:“讓你去就去, 哪那麽多廢話!”


  賈敏正看繡娘送上來的新衣裳, 一麵叫琉璃支錢給她, 讓她再做兩身繁複隆重些的來。正說話, 便見單良家的急匆匆進來:“太太。”


  賈敏命她略站一站,叫琳琅和玲瓏收拾了衣裳,再遣繡娘出去,方定下心來問她:“什麽事?看你這一腦門的汗。”


  單良家的也不清楚前院是什麽境況,隻知道單良說得十萬火急, 要賈敏一定過去。她自然把丈夫的話奉為聖旨, 催賈敏道:“太太快往前院去瞧瞧罷, 老爺從外頭回來動了好大火氣。遣人叫大爺回來,要罰大爺!”


  “你這又是打哪聽來的話?老爺最疼子景,他又素來端方圓融,平白無故地,老爺罰他做什麽?”


  林玦是賈敏最得意的一個孩子,打小就沒讓她操過心。林海更是以此子為榮,就是當年他自毀前程,好好一個狀元郎非和合睿王遠走永城,鬧出這事來,林海也沒惱他。什麽事還能比那回更嚴重?


  她雖放心林玦,到底還是放下茶盞起身,語氣中頗顯無奈:“罷了,去瞧瞧罷,別叫思睿像他表兄一下,一頓打得十天半月下不來床。”


  在賈敏心裏能叫林海氣得怒發衝冠請家法的隻有林珝一個,不知道那孩子隨了誰,皮得不像是她和林海的兒子。讀不出書來就罷了,成日裏隻知道鬥雞走狗,平生最好打架。想來這回又是他鬧出來的。


  賈敏到書房的時候林玦還沒回來,林海站在窗邊出神,那背影無端端就顯得很寥落。


  賈敏揮手命丫頭們都散開,自己關上門,緩步走到林海身旁:“老爺?”


  “夫人怎麽來了?”林海是真氣狠了,以至於有人進書房都沒留神。他按了按眉心,語氣中透著疲憊:“準是那起子奴才私自傳話。”


  “這樣熱的天,開著窗子燥得慌。”賈敏不答話,伸手要關窗戶,卻被林海攔住。


  “別關,我心裏憋悶,想透透氣。”


  賈敏順著他的視線望出去,隻見他目光落在窗外一株爆仗紅[1]上。這還是當年他們舉家打南邊到京裏的時候種下的,這株是林海陪著黛玉一起栽的。


  林海懷著無盡的失落:“當年咱們來京城的時候還沒有思睿和薰玉,子景才十四,黛玉剛滿六歲。一眨眼孩子都長成了,我還沒瞧夠,黛玉就十四了。”


  “老爺這是怎麽了?忽剌巴兒地感慨起來?”賈敏聽得心裏直打鼓,暗道林珝這回究竟是犯了什麽錯,才把林海打擊得這樣?“思睿這孩子究竟做了什麽事?他也太皮了些,這回是該動些真格,叫他知道知道分寸!”


  “若是思睿犯錯倒好了……”至少他還沒那本事,欺父瞞母,敢把自己的姊姊和皇帝湊作對。林海長長歎息了一聲:“皇上今兒擬了詔書……”這會子陳居安該潤色完了,就等著擇吉日來林家宣讀。


  聽見詔書兩個字,賈敏的心狠狠跳了兩下。她這才相信這事和林珝沒幹係,做錯的興許真是林玦。就是她一個內宅婦人都知道,詔書、諭旨、朱諭是截然不同的意思。一個皇帝一輩子能有幾回用得著詔書?皇帝傳位是一樣,禦極是一樣,立後、冊封太後又是一樣。今上才多少歲,就用得著詔書了?

  “老爺,你照實告訴我罷,沒頭沒尾地,我心裏直發慌。”林海這模樣讓她想起賈府被革去榮國府頭銜的時候,也是這樣沉沉鬱鬱,三緘其口下藏著歎不完的氣。


  林海回頭望她一眼,有心想告訴她,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正當此時,單良來回,說林玦已進了門,眼下正往書房來。


  林海便道:“別叫他去別的地方,一徑過來。”等吩咐了他,才伸手合上窗戶,與賈敏說:“我說不出口,叫你的好兒子告訴你。”


  林玦才邁過門檻,賈敏就急急迎上來,連聲問:“究竟是什麽事?你們父子兩是要把我一顆心放在油鍋上煎才滿意!”


  “母親稍坐,我都知道了。”皇帝說要立後,雖詔書還沒下來,但已經握在陳居安手裏了。這也不算秘密,出了圓明園滿朝文武基本上都聽說了。林玦在合睿王府,前腳剛聽人回皇帝要立黛玉為後,後腳府裏就派人來叫他回家。他是聰明絕頂的人物,哪能不知道其中幹係?


  安撫了賈敏,叫她在位上安坐。林玦撩起袍子無聲息地跪到林海跟前,懇切認錯道:“這事我一早就知道了,瞞著父親,是事還沒定,若說出來,指不定就橫生枝節,激起那位的少年意氣。我知道父親惱我,這事是我一人的錯,父親若要罰我,我都認。”


  賈敏還是沒聽明白,但她在林玦跪下的一刻就坐不住了,撐著桌子站起來,驚慌失措地望著兒子,又看向林海。林海也瞧著林玦,他雖認錯,卻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即使跪著脊背也挺得筆直,有種寧折不彎的意味在裏頭。


  “混賬東西!”林海指著他怒斥:“那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子,她秉性體弱,又有那樣的暗疾!把她放到高門侯府我尚不能安心,你倒有這膽子,竟敢縱容她與萬歲!如今一道詔書下來,你妹妹進了宮苑一輩子不得見人,你滿意了?”


  “什麽?”聽到這裏,賈敏才知道這事還牽連上了黛玉。想到尚在圓明園的長女,再聯想到林海剛才說的詔書,一個荒唐的念頭從心底升起,腦海裏一片昏天黑地。


  “我正是為著她,才默不作聲隻當不知。”林玦卻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竭力辯解道:“妹妹身嬌體弱,又有一副玲瓏心腸。她是咱們林家捧在手裏養大的!我雖知道妹妹若下嫁,憑著咱們家的底氣,誰都不敢苛待妹妹。但婚姻大事,難道是不敢苛待就成的?我更願意有個人真心愛惜她,將她視作一輩子的知己!外物總有握不住的一天,唯有情分和心意輕易不能折損!”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林海恨得牙癢癢!林玦哪都好,就是太過重情!有時候他懂得比誰都多,瞧得比誰都透徹,可有時候又顯得那樣天真。他得到了慕容以致的承諾,就覺得這樣的人遍地都是,竟敢對著皇帝心存期望!

  “情分和心意值什麽?!”林海恨不得一巴掌打醒他,但想著這個兒子身子也不好,到底還是忍住了。伸出去的手又收回來,一巴掌狠狠打在自己臉上。


  “老爺!”賈敏忙撲上前攔他,眼裏已急出了熱淚:“您這是做什麽?天要下雨,您不去怪下詔書的皇上,倒在這裏折騰自己的兒子?”


  賈敏既不舍黛玉,又心疼林玦。勸了林海,又轉頭來罵林玦。淌著熱淚捶在他背上,賈敏哭道:“皇上下什麽詔書了?你告訴我!”


  林玦見母親哭得淚如雨下,心內也萬般不忍。對著林海尚能侃侃而談,對上賈敏的熱淚他卻瞧不下去,低著頭訥訥道:“皇上……皇上要冊立黛玉做皇後。”


  “你是早知道的?”見他點頭,賈敏狠狠一拳捶在他身上,哽咽道:“那是什麽地方!那是深宮內苑,進去了連娘家都不能回!你是怎麽想的?子景,你是最疼你妹妹的!你大表姐這個前車之鑒還不夠,還要把你嫡親的妹妹填進去,咱們林家犯得著嗎?那可是皇帝啊!”


  最後一句話帶著道不盡的不舍和哀痛。那是皇帝,三宮六院,天底下就數他妾室最多。冊立皇後?皇後又如何?當年東太後做皇後的時候,被左太貴人壓得沒法喘息,這場景恍如昨日,尚且曆曆在目!


  這些壞處林玦早就想過千千萬萬遍了!可最終皇帝還是打動了他。


  “皇上許諾這輩子隻有黛玉一個,哪怕她身有暗疾終生不能有子嗣,也絕不另選淑女。”林玦抬起頭,一雙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紅了。“父親和母親想為黛玉擇中等人家,是打著對方納妾抬通房,借肚子為黛玉養孩子的主意去選的。如今能有更好的選擇,為什麽不選?為什麽不試一試?”


  “有些話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何等艱難?”林海知道他心存期待,說到底是合睿王待他好得過分,才導致他覺得所有承諾都能當真。“難道你覺得天底下誰都是慕容以致?”


  不在意子嗣,不看重權力,真心真意隻愛重林玦一個人。世上兒郎何其多,似慕容以致者幾人?

  說曹操偏曹操到,正是這時候,單良忽而隔著門回話:“老爺,太太,合睿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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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爆仗紅[1]:一串紅的別稱


  萬萬沒想到他不想彎裏被罵了大半本書的狗男人,在這本書裏成了深情男人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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