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3

  0093 辭賞趣疑戴翼善冠, 折清荷巧遇林如海

  年輕人總有無限熱情,一旦開竅就愛想入非非,一天十二個時辰黏在一起還嫌不夠。皇帝雖是天下最尊貴的男人, 在這事上卻也不能免俗。今兒白日裏沒和黛玉湊在一處吃飯, 到了晚膳無論如何都想和她一塊用。不為別的, 見了她心情好, 能多吃一碗飯。


  皇帝滿打滿算, 想著他們在太皇太後跟前是過了明路的, 叫去九洲清晏用頓晚膳不值什麽。沒料到在黛玉跟前就叫按住了, 她初時聽了是高興的, 但旋即就搖起頭來,輕聲告訴他:“今兒不成。我外祖家的兩個妹妹叫老祖宗接來園子裏了,瞧著模樣得留下用晚膳。他們人生地不熟的, 我得陪著。”


  皇帝這才想起來, 剛才在賞趣裏帳幔是垂下的,原來是為著這個。他是真舍不得她,聽了這話臉上就有些鬱鬱。男人一旦生得標致俊朗了, 就容易讓人疼惜。他還沒說話, 就隻是掩去笑模樣, 眼裏流露出些失落, 黛玉就覺得心裏不安,像是愧對辜負了他似的。


  她想說句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說。難道真像是哄漾漪郡主似的哄皇帝?告訴他別惱,明兒再陪他用膳?說倒是能說, 就是不大好意思。


  幸而皇帝沒為難她, 展現出來的失落也隻有一瞬間, 末了還有心思調笑她,意有所指地問:“他們人生地不熟,你就輕車熟路了?”


  黛玉一下子麵紅耳赤,下狠手搡了他一把:“你在朝堂上也這麽不正經?”


  “那不能。”皇帝肅著臉,正正經經地說:“在朝堂上嬉皮笑臉,叫臣工看見,這皇帝沒法做了。”


  什麽時候擺什麽臉色,能這麽鬆快地閑話磨牙,也隻有在自己的皇後跟前了。他想了想,還是覺得自己比太上皇更幸運些。多好,頭一回娶皇後能娶自己喜歡的,連先帝都沒這福氣。


  雯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在外扯著嗓子問:“郡君還沒找著麽,老祖宗問您呐。”


  兩人湊在一處就有說不完的話,不留神就錯過了時辰。黛玉活像是做壞事被人撞破了,羞臊得得不得了,慌慌張張朝外應道:“這就來了。”


  “皇上快會九洲清晏去罷。”黛玉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實在有種心裏有鬼的況味。


  皇帝瞧不過眼,在她身後哂笑了聲:“慌什麽,誰敢罰你不成?”


  黛玉沒理他,徑自出了暖閣,便見雯孺和霽雪立在屏風前說話。見她出來,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抿唇而笑。黛玉叫他們笑得臉上發熱,佯斥道:“笑什麽!東西擺得高,也不知道進來幫一幫我。進了園子越發鬆懈了,趕明兒送你家去換瑲瑲來才好。”


  在宮裏訓人也得看對象,雯孺是個小宮女,但她是太皇太後跟前的人。黛玉自然不能訓她,這一番話都是對著霽雪說的。她總愛這麽似真似假地說嘴,霽雪哪能不知道。臉上仍舊笑嘻嘻地,半點沒往心裏去。黛玉是個嘴硬心軟的人,有些話得反著來聽才是正話。


  雯孺卻不大明白她的脾性,隻當她是貴女的小性子上來了。忙上前攙了她往外走,好聲好氣地笑著說:“這都怪奴婢,前幾日雨落不斷,就想著放高些以免受潮。沒想到這一層,全是奴婢的過失。”


  黛玉不過是借由頭說嘴一句罷了,並不是真心要發落人。聽了這番話,點點頭也就翻篇了。


  到了賞趣裏,太皇太後也是覺得有趣,頭一句話就問:“去了這樣久,東西不好找罷?”


  雯孺不敢推卸,忙上前跪地躬身,把方才的話又說了一遍,自請罪道:“奴婢思慮不周全,請老祖宗罰奴婢罷。”


  她原沒錯處,不過是太皇太後想著笑話黛玉和皇帝那股黏糊勁罷了。桐意忙笑道:“這丫頭是好心辦壞事了。”


  太皇太後原也沒想著真罰她,點點頭不痛不癢地說了句:“是你手底下的人,你看著罰罷。”


  聽著聲口,就是要小事化無的意思。桐意示意雯孺出去,好歹罰她夜裏不許吃飯,這事就算完了。


  了結了這事,太皇太後便命璨萏郡主等人出來,叫他們瞧瞧這玉女粉的顏色。璨萏郡主接了小瓷瓶也不打開看,靠在黛玉身上戲謔著損她:“那博古架那麽高,都放在最頂上一格了,你是怎麽拿下來的?”


  “胡想什麽?”黛玉伸出根指頭把她的大腦門往外推:“我叫霽雪拿凳子墊著拿的。”


  “就你還誆我?”西暖閣裏有皇帝,霽雪是瘋了?在皇帝跟前拿凳子墊腳拿東西?宮裏有頭有臉的宮女誰都不會這麽幹,霽雪也是好人家出身,能撇下這種臉?

  璨萏郡主哼笑著睨她,大有看破一切的意味:“謊都不會撒,你說個太監,指不定我就信了。說說罷,是你立在邊上仰頭瞧著皇上拿的,還是皇上摟著你托著你好叫你夠著的?”


  “你胡說些什麽!”黛玉聽得臉龐羞紅,分明都是沒影的事,全是璨萏郡主胡思亂想。可她用這種煞有其事的語氣,無端端就讓人覺得確實如此。倘若黛玉不是當事人,聽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指不定就信了。


  “你們兩又說什麽悄悄話,說出來我也聽聽?”太皇太後一看黛玉那模樣就知道,準又是被璨萏郡主取笑了。他們六歲上認得,從那時起就一塊長大,素來無話不說。璨萏郡主對著旁人還有個規矩體統的模樣,和黛玉在一起的時候就隻剩下孩子氣了。


  眼見著黛玉和皇帝能定下來,也算是了卻了太皇太後一樁心事。接下來就得想著璨萏郡主的婚事了,她是孝義王的女兒,若不是孝義王當年被廢帝所害,如今坐在寶座上的該是她父親,她該是正正經經的天家公主。太皇太後有心為她籌謀,想為她擇一戶有根底有善行的好人家,但見她還是一團孩氣,一時又不知從何著手,實在有些為難。


  璨萏郡主並不窮追猛打,有些笑話說過頭就沒趣了。她笑著依偎到太皇太後身邊,嬌聲道:“我正問林姐姐,在暖閣裏見著皇上沒有。”


  提到皇帝,總是最引人注目的。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都想知道她和皇帝見沒見著,說沒說上話。


  幸而黛玉早有預備,不慌不亂地抿著唇笑,很有幾分姑娘家的端和貞靜,略帶些羞澀,但這份怯怯也是落落大方的,絕不會顯得矯揉。


  她臉上略帶些笑,輕聲道:“見著了。皇上才用了膳,正在暖閣裏歇息。我沒敢打攪,找著東西就出來了。”


  話音剛落,那人像是應和似的,不知什麽時候又往賞趣來了。他沒進門,隻在門外說話。他有一把幹淨爽利的好嗓子,隔著門辭人也能說得四平八穩,聽起來透著穩重妥帖,像夏日裏湃過的涼茶,咕咚喝下去就舒服得竄頭皮。


  “老祖宗有客在,朕不進來了。九洲清晏還有折子,朕先去了,明兒再來給老祖宗請安。”


  賞趣有女眷外客在,太皇太後也不便留皇帝說話,隻吩咐奚世樾他們小心伺候,別再叫毒日頭曬著,便由著他去了。


  想到皇帝剛才進來的模樣,一時又覺得有些古怪,細想了想,忽笑道:“我說怎麽今兒瞧著怪異,原是帶著烏紗翼善冠[1]。他素來嫌熱不愛戴,今日熱得很,反倒戴上了。”


  經太皇太後這麽一提,黛玉也覺得奇怪起來。他向來不愛戴冠,今日不僅戴上了,連靠著小憩的時候都沒摘下來。當時隻覺得他是要去見東太後,故而如此鄭重其事,便沒問他。眼下太皇太後說起,不免心感古怪。


  太皇太後也就提了這麽一句,便沒再多話。留南安太妃和探春、惜春三人一並用了晚膳,才吩咐人好生送回去。臨走時意味深長地交代南安太妃:“叫慶順養好身子,過程子進園子來我瞧瞧。”


  不叫小名直呼封號,這就有口諭的意味在裏頭了。南安太妃忙跪下領命,說等過兩天等慶順縣主身子好些就領她進來請安謝恩。


  黛玉想著和皇帝商議探春的事,第二日用了早膳就九洲清晏來見皇帝。沒料到來得過早,皇帝還沒下朝。


  她想著先回去,便吩咐小喜子:“等皇上得空了就來告訴我。”


  都踏進九洲清晏了,小喜子哪能讓她走,回頭皇帝問起來他可沒話回。因而腆著臉留她:“皇上再過一刻就下朝了,郡君何必費兩趟工夫?昨兒郡君提起想要一副字,萬歲記在心上,用了晚膳就寫了好幾副,都擺在樂安和裏,奴才引您去瞧瞧?”


  昨日夜裏沒陪他用膳,黛玉是心懷愧疚的。既聽小喜子說起字,也算是踅摸了個由頭能正經留下。點頭應了,忽又有個念頭,笑道:“聽說圓明園殿前的荷花開得很好,我去摘兩朵來擺在屋子裏豈不好?”


  她是九成九的皇後了,整個圓明園除了正大光明殿還有哪裏不能踏足的?小喜子當即應下,引著黛玉往圓明園殿去。豈料才出殿門,穿著寶藍色十二章紋朝服的皇帝迎麵而來,後頭烏泱泱跟著七八個臣工,展眼望去林海赫然在列。


  皇帝正和臣工說話,扭頭回來見黛玉立在殿門前,一時愣住了。身後臣工麵麵相覷,皆不敢言語。黛玉和皇帝四目相對,腦海裏一片空白,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擺,在林海的注視下,動都不敢動一下。


  見她驚慌無比,委屈巴巴地簡直要掉眼淚,皇帝輕咳一聲,總算反應過來,與奚世樾道:“先請眾位大人往偏殿坐。”


  自己快步上前,引著黛玉先進殿門,知道姑娘家遇到這種事沒有不怕的,小聲安撫道:“別慌,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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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紗翼善冠[1]:明朝皇帝戴的一種冠。定陵曾有出土文物。


  好家夥,皇帝的修羅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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