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2
0092 定書屋引君入紅塵, 取高匣戲卿討利市
皇帝見了黛玉高興,那份喜悅是打心底裏透出來的。一早上的煩悶和淤塞瞬間消散,連帶著那張冷淡的俊臉都透出如珠似玉的光輝來。
“我本不該窺探聖躬, 這就出去了。”黛玉就愛朝著親近的人撒嬌耍賴, 有時候不見得是惱了, 大多隻是想著對方來哄她。
她作勢要走, 皇帝果然留她。低笑一聲, 攔著她的腰肢輕聲哄:“是我說錯話, 不該沒瞧清楚人就胡亂發脾氣。”
愛鬧氣歸愛鬧氣, 哄起來卻也好哄得很。他低聲下氣哄兩句, 輕易就把人帶著在小炕上坐下了。
春雨軒裏的熏香和九洲清晏截然相反,清淡而溫和,就連徐徐升起的香霧都比龍涎香輕柔得多。明窗俱闔, 日光從冰絞紗裏滲進來, 就這麽濾去了毒辣,顯得溫柔起來。皇帝拉著黛玉的手,靠在大迎枕上不作聲, 隻把玩著她的指頭, 眼眸低垂, 睫毛像一道鴉色的羽翼, 遮蔽眼中的真實情緒。柔而暖的日光灑在臉上,令他多了幾分少年的澄澈幹淨。睫翼投下兩道陰影,卻泄露出一些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疲倦。
“皇上累了?”黛玉其實很想問,東太後究竟和他說了什麽,又做了什麽, 能把他氣得這樣?但他既然不說, 就擺明了是不想告訴他。黛玉終究沒直白問出口, 迂回著問了一句。但她不擅長做這事,問話並不顯得高明,反而透出一股子欲蓋彌彰。
皇帝確實沒打算告訴她宮裏那些髒事,他總有那麽種執拗,想要眼前這個人是永遠幹淨的。像是哪怕讓她聽見一耳朵,都會玷汙這雙泓淨明澈的眼眸。
“毒日頭下走了一道,又才用了膳,難免有些犯懶。”皇帝隨意扯了個由頭搪塞,轉而問起她今日的境況:“我早上吩咐徐雙福送來的燕窩粥你吃了?”
黛玉沒信他,但她是個聰明透徹的姑娘,知道他不願意說,也就點到即止,不再繼續追問。聽到皇帝問粥,她搖了搖頭,說:“我才用了早膳,本想留著過一刻再吃。未料老祖宗問起來,倒叫南安太妃以為真是送給老祖宗的粥,她倒吃了一碗。”
黛玉愛幹淨,同樣一盅粥,叫人碰過了,她是絕不會再動的,皇帝送的也一樣。隻能辜負皇帝這片心了。
對於粥被人半路截胡這件事,她倒沒放在心上。左右她在園子裏住著,要多少不能有?
黛玉道:“皇上的心意我收到了,這就足夠了。”
送來一盅燕窩粥,原不在吃不吃這上頭。
皇帝原有些不高興,聽到這話,不由低笑了一聲:“今歲的燕窩好,齊整又幹淨。我聽你哥哥說,你一到秋冬就易咳嗽。趁著入伏了每日裏吃一盅,這是潤肺的。”
黛玉應了一聲,目光往下落。他還拉著她的手不鬆開,彼此的指頭交錯在一處,一色的雪白,竟分不清是誰的更白皙些。男人的手掌寬大,手指也更纖長些。皇帝有雙出奇精致好看的手,像是用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細琢出來的。當日他那樣疾言厲色,黛玉都忍不住心向往之,如今總算能光明正大捧在手裏細細端詳了,竟有種描述不出的快意和驕傲。這樣一個精細漂亮的人,九重天上的萬歲爺,就這麽跟她一頭進了萬丈紅塵。
“瞧什麽?”皇帝叫她來來回回瞧著,頗感納罕:“手有什麽好瞧的?”
經他這麽一問,黛玉心裏那點小心思仿佛無所遁形了。她雖心知肚明,皇帝絕猜不到她心裏想什麽,但還是不由自主地臉紅起來:“聽說宮裏大半匾額都是皇上親手提的,聽說字寫得好的人,手上都有繭子。”
原來她是在看自己手上的繭。
皇帝索性張開十指任由她翻來覆去看個清楚,想起自己從前寫那些匾額時的心情。那時才禦極,他見內廷許多匾額都舊了,便下令重擬。出於大展風采和抱負的心思,想讓這些匾額跟著前朝一起更新換代,他確實親手寫了許多,也都掛上去了。當初是一腔意氣,迫切地想要眾人知道,紫禁城迎來了新主人。現在回頭想想,難免覺得當日有些冒進。做事太過露骨,鋒芒畢露對於皇帝並不是好事。
“瞧出什麽門道來了?”
黛玉抬起頭,鄭重其事瞧著他。那表情認真嚴肅,看得皇帝都不由自主肅穆起來:“怎麽了?”
“皇上手上的繭子真厚實。”
結果她吐出這麽一句話來,真叫皇帝哭笑不得,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一手朝她的指頭摸了摸,果然也摸到了薄薄的繭。不止指頭縫,就連指尖都有好幾個。名門貴女多習琴,想來是彈琴的手練出來的。雖有繭,卻都是薄薄一層,肉眼瞧不出來,握在手裏也得細細分辯才能感知。
“都是批折子寫出來的。”皇帝自嘲道:“做皇帝沒多少空閑,也就隻能把批改奏折和練字合起來了。”
做了萬歲爺總得寫一手好字,若不然寫在折子上流出去讓臣工瞧見了,恐怕整個大慶皇室都得因此蒙羞。
黛玉對此頗感憐惜。她也是進宮了才知道皇帝沒多少時候是屬於自己的,忙碌得很,若不是休沐的日子,連見一麵都難如登天。他是天底下人共有的皇上,百姓和山川都等著他調停。有時忙得連軸轉,就如先前發洪澇,連覺都不能安心睡,眼睛下麵全是青的。
她不想在這時候還和他說政務,便想著法兒引出他的閑情逸致來:“什麽時候皇上也為我寫個匾?”
其實已經寫好了,如今改叫坤寧宮的殿宇就是專留給她的,裏頭的匾額對聯全出自皇帝的手。一筆一劃對著琢磨,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工夫。但這是留給大婚的驚喜,此時此刻絕不會提前告訴她。
皇帝留神想了想哪裏還空著,好遂了她的心願。其實黛玉隻是順口一提,未料到皇帝竟真的認認真真琢磨起來了。好半晌終於想起來有個地方還缺個匾,撫掌笑道:“杏花村的西暖閣裏單獨辟出了個小屋,以作書房之用。那裏還缺一個,趕明兒我寫了叫人掛上去。”
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黛玉昨兒才想著給小書房起個名,今日皇帝就提起來了。她心中納罕,暗暗道難道真有心有靈犀這個說法?
黛玉還沒想好要取什麽名,因問皇帝:“你打算寫個什麽?”
皇帝又是一陣細想,日光落在臉上,他若笑起來,便將陽光都漾開了,揮灑出無可描述的溫柔。
他似是想到了,拿指頭沾了茶水,在炕桌上寫下四個字:“就叫這個如何?”
“長春書屋……”黛玉跟著念出來:“這有什麽說法?”本以為皇帝會費盡心思想一個好名,未料到半天就得了這麽一個。不是說不好,隻是太普通了。聽說紫禁城裏最大的藏書地叫懋勤殿,這麽一比較,更顯得尋常。
“沒什麽說法,隻是九洲清晏和養心殿都有個長春書屋。何況你是我的皇後,帝後本是一體,合該萬古長春,這名字再合宜不過。”
“又胡說。”黛玉啐了他一句:“誰是你的皇後,八字沒一撇,別亂說話。”
話雖如此,可臉卻悄悄紅成了脂衣柰。
皇帝叫她嗔罵了一聲,卻仍然樂在其中,背靠著大迎枕滿臉是笑,漾出一片清俊光芒。
“歇會就回去罷。”黛玉想著時候不早了,便起身往博古架上去找益母膏和玉女粉。
皇帝跟在她身後,見她夠不著頂上一個匣子,伸手替她拿下來,忍不住笑:“怎麽不蹦躂起來拿?”
聽聽這是什麽詞,他見過哪家名門小姐蹦躂著起來拿東西的?黛玉斜眼睨他:“我犯得著做這事?”
“是犯不著。”皇帝也就是順嘴笑了一句,實在想象不出那場景,她要真蹦躂起來,他能笑抽過去。“外頭全是奴才,哪能讓你費力。”
掀開匣蓋瞧了眼,見裏頭果然是一匣子六小瓶的玉女粉。重新再合上,似笑非笑地說:“他們哪有皇上好使?你生得高,平日裏昂首闊步的。那些奴才個個彎著腰,哪有你站得高看得遠,拿東西也方便。”
這是拿他和奴才比較了?果然是個不饒人的,吃了虧立刻就要找回來。這性子到底是隨了誰?林海平日裏在朝堂上可不是模樣。
“別愣神。”衣裳冷不丁被扯了一下,黛玉朝博古架上指了指,“那頂上還有個拜匣,還不快拿下來。”
這驕矜的小模樣,真叫人既愛又恨。皇帝搖搖頭,挑眉要拿,手已經伸出去了,半路卻轉了個彎,不輕不重擰在她柔滑的俏臉上。
黛玉蹙眉怒道:“做什麽?”
“隻許你指派我,不許我討個利市?”皇帝取下拜匣送到她手裏,臉上一派理所應當,大有銀貨兩訖的架勢。“今兒夜裏往九州清晏來用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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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甜啊……有一點點懷念虐文……
感謝在2020-07-20 22:04:12~2020-07-21 23:14: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枝上柳綿吹又少 10瓶;織織今天學習了嗎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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