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良善真實
“聽說你很能幹，我認識很多做工程的老板，外省也有不少，等你學成，就來我的公司上班，必然讓你看見更大的世界。”劉父慈眉善目地說道。
“謝謝。”白悠悠微笑起來：“不過，我是外地人，等學成之後，父母必然會讓我回去。
他們年邁，不好遠走太久。”
“對，我就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劉父笑得很清晰，眼神帶著高度的認同：“這麽孝順的孩子，如今已經不多見了。很好，很好。
但你一個姑娘家，無論時間長短，在外麵也總是需要人照拂。
今天事少，我也請示過你的師傅蕭工，說你今天到明天無事，我剛好開了車來，就帶你們幾個年輕的孩子，去城裏吃個飯，玩一玩，順便休息一下，如何？”
韓啟波的角度，完全看不出白悠悠有任何的勉強，就跟著他們一群人上了劉父和其他兩人的名車，很開心地暫時離開這荒涼的地方，去繁華的城市。
但他十分清楚，這女人不對勁。
就像劉孝遠說的，這女人是活著的，自然的。
但此刻，這個女人完全沒有情緒，像做得十分逼真的機器人。
劉父的車裏，劉孝遠坐在父親旁邊，白悠悠跟韓啟波坐在後麵。
韓啟波覺得自己的臉都快成化石了，胃卻在翻騰。
要對長輩禮貌，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她遵守了，他有感覺到。
但是她遵守的模樣，不對勁到讓他感覺腸胃一陣翻騰。
他為胃的翻騰而憤怒，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下車。
“爸爸，等下吃什麽勒？悠悠喜歡吃辣的，別的都不挑剔。”劉孝遠聲音很溫柔地說道，說話的同時，還看向後方的白悠悠，眼神裏有難以言說的擔憂和愧疚。
那擔憂和愧疚讓韓啟波想吐，真實地想把胃裏翻騰的一切都吐出來。
還沒去吃飯，他已經仿佛吃了一肚子油膩，喝了一大堆的烈酒那般難受。
——可能他的內心太陰暗了，可能他旁邊的女人太安靜了。
“我認識一家川菜的老板，那裏的菜色不錯，你提前打電話去訂餐吧。”劉父的聲音裏的喜悅很明顯，大概是從未看見過自己的兒子如此親近一個女孩子，且這個女孩子，他作為父親，還十分滿意。
劉孝遠接過父親的手機，找到那個號碼，撥通電話：“石伯父，您好。我是孝遠，對，跟爸爸在一起。
我們等下過去吃飯，不，不用，就普通的地方就好。
我的朋友不喜歡太隆重，對，對……
嗯，您跟爸爸可以單獨喝，但我們幾個就在普通的地方，對，對……
嗯，謝謝。
那個，菜，不要太辣，一般就好。
嗯，我有個朋友愛吃辣，但是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吃辣了，怕太辣肚子疼。
嗯，麻婆豆腐，回鍋肉一定要有。
對，那個回鍋肉，可不可以跟廚師說一下，肉切大塊一點，薄一點？
對，謝謝！
爸爸在開車，那你們見麵了聊，好，好，再見。”
劉孝遠打完電話，頓了頓，回頭看著韓啟波：“波波，你吃過飯要不要坐爸爸的車子順便回家一趟？
後備箱裏的東西，都是送給伯父伯母的禮物。”
“來之前我給他們打過電話了，他們去了鄰縣姥爺家裏，那裏有人過世。”
“哦……抱歉。”
“沒事。”韓啟波側臉看了一眼白悠悠，那女人睡著了。
就在劉孝遠剛剛巨細靡遺地為她點菜的時候，她睡著了。
可能是做機器人太辛苦，幹脆睡著了。
他感覺自己石化的身體跟翻騰的胃快裂開了。
劉孝遠看見了，默默地解開安全帶，脫下自己的外套，越過前方座椅中間，伸手輕柔地蓋在她身上。
那臉上的神情，仿佛在撫摸剛破殼的鳳凰的羽毛——萬般喜愛又憐惜。
那萬般憐惜的眼睛看向韓啟波，眉頭一皺，回身到座位旁拿了一個保溫杯，轉身遞給韓啟波：“波波，別擔心了。
伯父伯母會好好的，他們是堅強的人。”
韓啟波默默接過，卻並沒有喝。
“爸爸突然發現，小遠已經是個男人了勒！這麽懂得照顧朋友。”劉父下車的時候聲音很低地對兒子說道，但是笑得十分燦爛：“你媽媽知道了，肯定會感動哭的。”
“不要告訴媽媽啦！”劉孝遠忙說道：“媽媽肯定會來看她，她不喜歡跟人相處……”
“不會啊！”劉父說道：“我看她很會跟長輩相處！
剛剛我跟她說話，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啊！
比普通小姑娘好相處多了！
而且她肯定是累壞了吧？
這都能睡著。”
“因為爸爸你開車很平穩啊！不過……她也確實辛苦。”劉孝遠扭頭看一眼車裏的白悠悠，對著爸爸小聲說道：
“不要告訴媽媽，媽媽眼裏的女子，必然都得是名校畢業的，家境很好的，皮膚白皙的……”
“是，我也不讚同這一點。”劉父點點頭，義氣又溫柔地說道：“但是你也要理解你的媽媽，她覺得那樣的孩子，人生少了很多坎坷，心地會更善良一些，會待你好一些。
並不是她傳統迂腐虛榮。
她不是歧視家境不好的孩子，她隻是不願意在你的婚姻大事上，過於冒險。
好，讓她先睡一下，我上去見你石伯父。
”
劉孝遠看著父親走到餐廳門口，那位石伯父已經出來迎接，並跟他揮手，他忙鞠躬，然後看著兩人很親熱地走進餐廳，消失在轉彎處，他立刻轉身，卻看見韓啟波站在白悠悠靠著睡覺的車窗前。
白悠悠睜開眼睛，看見的韓啟波的臉。
白悠悠下了車，韓啟波低聲說道：“他先上去了，可能他也發現了，要跟你保持適當的距離。”
白悠悠下了車，站直了身體，伸了個懶腰，然後走進那家餐廳。
果然有麻婆豆腐，按照劉孝遠的吩咐，切得很大很薄的回鍋肉，味道很讚。
眾人一陣狂吃——就像這女人說的，對於他們這群天天吃蘿卜白菜的工地上的人類來說，人間的食物大都是春藥。
但是那個女人，吃得很平靜，跟吃白菜洋蔥的表情沒有兩樣。
他可是非常清楚地記得，她那天喝酒吃幹牛肉的模樣，十分享受——青麵獠牙又血盆大口。
他也沒有胃口，他怕回去直接在車上吐出來。
劉父跟老板，在樓上的包間說話，還給了一疊厚得讓眾人呆滯的人民幣，讓他們拿去玩。
這般手筆，自然引得眾人對劉孝遠過度殷勤。
“小遠，等會兒去哪裏玩啊？這個城市也沒有太多好玩的地方，這麽多錢買東西也買不完，我建議，我們按照人數平分了，各自花，好不好？”說話的是黃千效，跟劉孝遠住一個房間，是個很節約的人。
劉孝遠聞言，十分尷尬地點頭道：“哦……那自然是你們決定的事，不必問我。”
“小遠啊，你有這麽好的家境，怎麽來工地工作勒？跟咱們一樣，灰頭土臉的，在家裏陪在父母身邊，必然就有好差事，幹嘛這樣啊？
是不是上次回家相親，對方長得太次，你不滿意？”
黃千效的話讓劉孝遠更尷尬了，眾人卻十分好奇，紛紛附和。
韓啟波看了一眼身旁安靜的女人，依舊毫無表情。
“跟長相沒有關係。”劉孝遠回答道：“我自己喜歡我的工作，而且咱們工作的地方，山清水秀，是我一直想呆的地方。”
“別謙虛了。”黃千效伸手，拍拍劉孝遠的肩膀，睨了一眼安靜的白悠悠，臉上的嫌棄毫不掩飾：“你這樣的人，在工地上，跟羊入鱷魚口，有什麽區別啊？
別說女人要想盡辦法勾引你了，連我不是同誌，都想勾引你。”
“你現在，就在勾引我。”劉孝遠笑著說道：“而這種勾引的話，我從小聽到大。”
“什麽東西？”黃千效咕嘟一口酒，困惑又迷茫地問道。
“爸爸媽媽身邊才是好的，我長大了，守在他們身邊，工作，結婚，生子，會過一個完美的人生。”劉孝遠說道：“你剛剛話裏的意思，不就是這個麽？”
“對啊！”黃千效點點頭：“難道不對嗎？我是真的當你是朋友，才這樣跟你說的！你可別不開心哦！”
“怎麽會。”劉孝遠笑一笑：“我們來做個測試吧！”
眾人一臉懵逼。
劉孝遠看著他左手邊的白悠悠，喚道：“悠悠，若是你，會覺得我呆在父母身邊更好嗎？”
“關我什麽事啊？”白悠悠麵無表情地說道。
“什麽關你什麽事？問你你就回答啊！”黃千效立刻跳了出來，義憤填膺地說道：“人家招待你吃招待你喝，過去的日子裏，
你出事了他即便得罪自己人都護著你，現在你說關你什麽事？
你可真是個狼心狗肺啊！
你看看你這張臉，克父克夫克子……”
“千效。”劉孝遠陡然一聲喝道，聲音又沉又烈，仿佛藏著一頭怪獸，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眾人一驚，刹那間安靜了下來。
“悠悠，我再問你一遍，你覺得我在父母身邊會更好嗎？”劉孝遠的樣子，帶著某種奇怪的偏執，讓韓啟波忍不住開口道：“小遠，你何必……”
“波波，你不要打斷我。”劉孝遠的眼睛裏，卻十分平靜，沒有別的任何情緒，跟平常沒有任何分別：“我隻想確定這一點。
悠悠，請你回答我。”
白悠悠看著他的臉，那細細打量的眼神讓劉孝遠開始微笑，那微笑讓韓啟波的胃又開始翻騰。
“要回答這個問題，得有個前提……”白悠悠覺得自己應該溫柔一點。
——即便他是刀疤的兒子，她也沒必要那麽狠戾地待人家。
即便是拒絕人家，也該直接地，坦蕩的。
“什麽前提？”劉孝遠平靜地問道，但事實上，他整個人都緊繃到像快裂開的氣球。
韓啟波實在受不了了，站起身來，他想離開這兩個人，自己安安靜靜地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