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吳小姐
偌大的安平鎮，頂熱鬧的市集，就被林一這一箭三馬震得鴉雀無聲。
大唐國力鼎盛，卻是文武皆崇的風氣。看見山川河流自有人吟風頌月，看見好漢子也自有人大聲喝彩。林一帶來的寂靜不過短短一瞬，緊接著拔地而起的叫好聲就直直射入了蒼穹。
雖然秋老虎惹人煩悶，雖然酸梅湯和西瓜沒有吃上，但是能眼睜睜看著一條好漢有如此神力，如此箭法，卻也能讓人感到一股透心的清涼。
原本在遠處圍觀的百姓瞬間就把林一和車廂圍了起來，男人們拍著林一的肩膀豎著大拇指叫好，女人則捂著嘴偷偷竊笑，眼裏閃爍著柔情春光。
林一是山裏來的野小子，哪受過這等待遇，一時間看著眼前層層疊疊的各樣麵龐，卻也隻能傻笑著不住拱手，卻是一句話也答不上來。更有膽大的姑娘，見林一猶自扛著車廂不敢稍有動作，乘著人群擁擠的檔口，偷偷摸摸地在林一精壯的胸口和腰間抓了一把，林一肩頭的啾啾立馬護犢子一般地炸起羽毛，用眼珠子瞪了回去。
市集上出了這麽大的事兒，衙門不可能沒聽到風聲。隻不過事情來的突然，衙役們來不及反應，待到都頭領著一群衙役趕來的時候，圍著林一的姑娘早就把林一身上隆起的肌肉摸了個遍，氣的啾啾直跳腳，卻也無可奈何。
衙役撥開一眾百姓，見林一扛著偌大的車廂卻還有閑心和其他人拱手作揖，心裏老大的驚詫。方才來的路上，已經聽街頭巷尾的百姓說了個大概，不過打心底裏，衙役們可不覺得能有凡人能夠憑一己之力製服三匹驚馬，哪怕是一般的武者都不行。
不過看著眼前的林一還能談笑自若地吊著一兩句不倫不類的書袋子，衙役們倒是把剛才聽到的話信了大半。眼前的馬車他們再熟悉不過了，通體都是黝黑的沉梨木，隔著老遠都能聞到淡淡的幽香。車廂上沒有什麽裝飾，隻有一些淺淡的花紋和鏤雕遍布車身，打遠看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車廂，待到車廂走進了，看得清車廂上那些鏤雕和花紋了，才會突然感覺到一股淡雅的氣息。
一般的百姓可能還真不知道沉梨木是什麽，但是這裏的都頭早些年混過綠林。大唐時期的綠林基本是介於凡人和修仙者之間的灰色地帶，雖然不曾見過仙兵神器，卻也比大多數的凡人見多識廣。
而沉梨木就是都頭在年輕混綠林的時候，聽一位綠林前輩講起來的。沉梨木其實本來就是普通的梨木，也算得上是上好的木材。不過隻有極少數的梨木會長在天生地養的靈穴之中或者附近，經年曆月受到日月精華的洗禮和靈氣的衝刷，在將要開靈智、走妖途的前一瞬被人以符之術封其魂魄，取其為木材，這樣的梨木，被稱作沉梨木。
沉梨木比著普通的梨木除了堅硬以外，更多了一份凝神靜氣的香氣，無論春夏秋冬經年不散，雖然沉梨木本身對修仙者沒什麽用處，但是卻也極受女性修仙者的喜愛，有的做成胭脂箱，有的做成首飾盒，不一而足。
而眼前的這位居然能用沉梨木做成車廂，其地位可想而知，雖然沉梨木算不得什麽天材地寶，但是天生地養的靈穴豈是隨處可見的？在不識貨的人眼裏，不過是一塊木材罷了，在識貨的人眼裏，沉梨木卻也算得上身份的象征。
都頭讚歎地打量了一番林一身上結實的肌肉，卻又擦了擦腦門上的冷汗，心裏默念了無數遍菩薩保佑，幸虧車廂裏的正主沒事兒，不然霸州不一定能亂成什麽樣嘞。然後都頭轉念一想這一切都是拜林一所賜，所以望向林一的目光又柔和，又感激。
林一被都頭的目光弄得很不自在，卻也不知道該怎麽打招呼，隻能呲著牙、咧著嘴，笑嗬嗬地衝著都頭拱手。都頭很是感激地衝著林一也拱了拱手，然後對著林一身後的車廂彎了彎腰，恭敬道：“吳小姐……可安然無恙？”
林一似乎聽到車後的車廂裏有人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麽，還沒聽真著，就被掀開的車簾掃了一下後腦，福伯和自稱憐兒的丫鬟同時從車廂裏走了出來，邁步下車。憐兒瞪著一雙大眼睛把林一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一張娃娃臉上充滿了好奇，直到給林一看得渾身發毛了，這才脆生生道：“想不到你還有這等本事，也不枉小姐信任你，看在你救了我家小姐的份上……”憐兒湊近了林一，貼著林一的耳朵小聲道：“以後我就不叫你呆頭鵝啦。”林一聞言愣了愣，然後無所謂地咧嘴憨笑。
娃娃臉憐兒見狀翻了個白眼，嘟著小嘴念叨著：“呆頭鵝。”說罷，憐兒轉頭看著正對著自己一臉訕笑的都頭雙手叉腰，瞪眼嬌斥道：“你也知道這是我家小姐的馬車？你也知道車子裏坐的是我家小姐？你也知道我家小姐可是老爺的掌上明珠？”憐兒撒潑似的上前一步，用細嫩的手指戳著都頭的腦門，數落道：“你看看你是怎麽打理這個市集的？為何我家小姐的馬到別的地方不驚，偏偏到你這裏驚到了？你回去問問你家大老爺，他的屁股可是想挪挪地方？正巧我家老爺正征集人手到塞外采石，你回去問問你家大老爺，可有興趣去塞外轉轉？”
如若是別的女人，手指都戳到自己腦門了，都頭發誓自己肯定會一個大嘴巴子抽過去，管你是男是女。可是麵對麵前這位不過十五六歲的丫鬟，都頭除了苦笑也隻能苦笑。
周圍的百姓先聽都頭稱呼一聲“吳小姐”，心思轉的快的已經一臉驚歎地知道了車廂裏小姐的真實身份。那些心思慢的，在見到娃娃臉憐兒以後，卻也都知道了吳小姐的身份。待到看到都頭一臉啞巴吃黃蓮的表情，再想想關於憐兒的種種傳說，全是哄然大笑，絲毫沒給滿臉通紅的都頭一丁點麵子。
“憐兒，胡鬧。”車廂裏傳來了吳小姐略微惱怒的嗬斥。憐兒丫鬟天不怕地不怕，金鑾殿上都懟過天子，唯獨對自家小姐言聽計從。聽到吳小姐的嗬斥，本來想下意識地吐吐舌頭，不過轉念想到在這麽多人麵前可不能丟了自己的威風，故而裝作沒聽見小姐的嗬斥，卻也不再數落都頭了，隻是原話照搬地說：“我家小姐說了，這集市的損失都記在吳家頭上吧。若有因此事傷亡的人，本人或者家眷都能去咱家府邸討個公道。另外我家小姐說了，盡快找幾匹馬來拉車吧，不然會累到這呆……這位公子。”
都頭聞言如蒙大赦，趕忙點頭哈腰地答應著，轉頭就衝著身後的衙役低聲嗬斥著下命令，要他去衙門裏把最壯實、最迅捷的馬兒都牽來。領命的衙役也認出了吳家小姐的身份，點頭答應了一聲掉頭就跑。
都頭也是個成了精的人物，早年混走綠林，待到機緣之下成了這裏的都頭，又和市井裏的三教九流打了十幾年的交道，早就練出了一副玲瓏心腸。眼前的林一可是吳小姐怕累壞的人，如果自己沒見到也就罷了，自己見到了哪能再繼續讓林一受累？
咂著嘴、搓著手，目測了一下這個車廂的大小，都頭眨了眨眼，招手喊來八名衙役，然後熱情地衝著林一說：“小兄弟，這馬車你也扛了半天了。不如換咱兄弟幾個給你分擔分擔，你去邊上歇息歇息？”憐兒聞言露出一副算你懂事兒的樣子，仰著下巴輕哼一聲。
林一望著都頭和他身後的八名衙役，憨憨一笑，搖頭道：“你們抬不動。”憐兒聞言被口水嗆了一下，掩著嘴咳嗽了一聲，都頭和身後的八名衙役同時黑了臉色……打人不打臉，更何況還是當著吳小姐的麵打。
都頭幹笑道：“這個……兄弟們雖然沒有小兄弟你壯實，但是也有一身幹巴力氣，咱九個人抬這車廂，卻也不算什麽難事兒吧？”林一繼續搖頭，看著都頭越來越黑的連，歪著脖子想了想，然後指了指都頭的身後說：“再來五個差不多能抬半個時辰。”
憐兒的目光、周圍百姓的目光，看向林一都夾雜了一絲“這倒黴孩子”的意味，仗著自己的力氣大也不能這麽瞧不起人啊。都頭的臉色簡直和鍋底一樣，嘿笑道：“方才聽聞小兄弟一膀子的神力，心裏早就敬佩。想來咱們再加上五個人一共十四個人也隻能抗這車廂半個時辰？怕是連小兄弟一半的力氣都不到吧？”林一聞言實在地點頭：“是不到。”
憐兒和周圍的百姓同時搖了搖頭，一臉無藥可救的表情……都頭粗粗地喘了口氣，咬著牙揮手道：“再來五個，咱們看看能不能頂半個時辰。”早就被林一氣的渾身顫抖的衙役張牙舞爪地都要上前，最後還是都頭點了五個力氣最大的，十四個人統一黑著臉，衝著林一冷笑。
林一壓根就沒覺得自己得罪人了，見都頭湊齊了十四人來幫自己抬車廂，心裏還念叨著這都頭是個好人來著。加上都頭，一共十四個衙役分成兩組，一組七個人扛著車廂的一側，擺好了陣勢，都頭衝著林一冷笑道：“小兄弟收了神通罷，咱哥兒幾個替你分擔半個時辰。”都頭把“半個時辰”四個字咬的牙咯吱咯吱響。
林一這把倒是在憐兒和圍觀百姓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裏點頭爽快道：“好嘞，辛苦各位大哥了。”說完林一的身子一矮，抽身就撤了出來，一車的重量瞬間就壓在了一眾衙役的身上，本來還想說些風涼話的都頭瞬間一聲悶哼，隻覺得一座大山壓在了自己肩頭，一眾衙役隻覺得自己的眼睛都好從眼眶裏凸了出來。
“半個時辰？”都頭心裏都好哭了：“奶奶的一刻鍾能不能堅持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