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平鎮
十萬大山,人跡罕至。傳說深處更是有上古妖獸的存在,所以時至今日,這裏依舊是野獸和灌木的天堂。
裂山隻是十萬大山的一隅,猶如沙漠中的一粒沙,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所以林一雖然在山裏不分晝夜的奔走了小半個月,城鎮還是遙遙無期。
山中無日月,並不是沒有道理的。一來是指在山裏的日子枯燥乏味,可能在不知不覺間就過了經年。二來就是,在山中,尤其是深山老林裏,日月星辰指明方向的作用會削弱很多很多。哪怕天賦如林一,也走錯了很多彎路。
但是好在林一的經驗足夠豐富,雖然一路上曲曲折折,但是至少大方向還是對的。
山中行路,毫無樂趣可言,枯燥的行進幾乎與世隔絕,更何況還是自己一個人走路,若是一般人,怕是早就憋出病了。但是好在林一常年與山林為伴、鳥獸為伍,早就習慣了一個人在山裏趕路,更何況自己還有個伴——啾啾。
少年的心性一貫是充滿躍動的,再加上啾啾也是個幼獸,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這一人一獸在山林裏一邊相互溝通,一邊興致勃勃地趕路,壓根就沒覺得有枯燥一說。
“啾啾,你說外麵的城鎮到底是什麽樣子的?早就聽村裏的叔伯、爺爺們說了,可是自己看不到,心裏癢癢啊。”林一少了一份憨厚,臉上多了一份屬於少年的期望和興奮。
“啾啾。”啾啾努力地撲棱著翅膀,在林一的肩頭踮起爪子,手舞足蹈。
林一看都不看地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這樣啊,那鏢局、酒樓、武行、驛站都是些什麽樣子啊?還有錢爺爺偷偷摸摸和我說的青樓,是個什麽地方?”林一一臉納悶地嘀咕道,他還記得嬸子們都去做飯的時候,老錢頭偷偷摸摸地湊到了自己身邊,眉飛色舞地和他說自己的花滿樓是多麽多麽的好。
“啾啾。”啾啾又踮起了爪子,繼續手舞足蹈。
林一一臉恍然地點了點頭,雙目明亮,望著前麵雜草橫陳的山林眼眸裏劃過希翼的色彩:“還有那仙,天上的仙人啊……我要是修仙,可也能在天上飛來飛去?”
“啾啾……啾?”啾啾老生常談地踮起了爪子,然後頓了頓,撲棱著小翅膀,搖搖晃晃地飛到林一的麵前,啾啾地叫個不停。
林一被啾啾擋的看不見路,一把就把在空中搖搖晃晃的啾啾抓了下來重新放在自己的肩頭,數落道:“行啦,知道你會飛,你一個鳥難道還要和我比飛?也不嫌丟……丟鳥。”林一斜忒了啾啾一眼:“更何況你前天剛能飛起來,飛不過三丈,飛不過一刻,也好意思在我眼前顯擺?”啾啾聞言悶悶地“啾”了一聲,一臉的鬱鬱寡歡。
林一剛要再數落幾句啾啾,眼光一瞥,卻停下了腳步,他看到不遠處的一塊奇石之上站著一個人,一席的灰袍,背對著自己,雙手背在身後,眺望著遠處的山巒。
林一眨著眼睛愣了愣,然後轉頭四顧了一下。此處乃是十萬大山中的一處,怕是千萬年都沒有人煙,自然也沒有山路可走。林一這些日子都是趟著比他還高出一些的雜草趕路的,此時在這絕對不應該有人出現的地方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饒有興致地眺望遠處的山巒,哪怕林一在不諳世事,也覺得這事兒有些不尋常。
但是總歸是在山裏走了小半個月了,雖然有啾啾的陪伴,自己也裝著能聽懂啾啾的話,但是終究是人言獸語,林一基本上是在自顧自說,此時突然見到了一個人,難免想上去搭搭話茬。
在自己的心裏琢磨了一陣,林一猶豫了一番,扒拉開身邊的雜草,來到了灰衣人站立的奇石之下,仰著頭,笨拙地拱著手,張著嘴期期艾艾道:“在下林一……嗯……林一,不知這位……這位兄台在此……嗯……看風景?”努力地吊著書袋子,打著不倫不類的招呼,林一自己都覺得挺臉紅來著。
沒成想灰衣人倒是好脾氣來著,聞聲轉過頭,盯著林一看了良久,直看到林一的心裏直打鼓,才展顏笑道:“嗯,看風景。”
林一這才看清灰衣人的麵貌,五十出頭的年紀,慈眉善目,臉頰稍顯瘦弱,眉毛略微細長,雙唇微薄,發絲黑白相間,此時正略微眯著眼,一臉笑意地看著林一。
林一張了張嘴,翻著眼珠子想了半天才拱手道:“嗯……你果然是在看風景,在下這廂有理了。先前不應該稱呼兄台,該稱呼老先生的。”
這次就連灰衣人都聽不下去了,擺著手不耐煩地笑罵道:“去去去,不倫不類的話,說著不累麽?”林一踏實了,放下拱著的手,咧嘴憨笑道:“累得緊。”
灰衣人笑著搖了搖頭,眼神不可察覺地瞥了一眼自他出現以後就一直沒發出半點聲音的啾啾。眼神一瞥而過,灰衣人笑著跳下奇石,站到林一對麵,上下又仔細地打量了林一一眼,笑道:“這裏怕是進萬年來都荒無人煙,我若不是要尋一味藥材也不會來這裏,看你步履匆匆,臉上卻無焦急之色。你趕得是什麽路?”
林一撓著頭嘿嘿笑道:“出山,打算進城鎮,想……”想到老村長臨行前一夜和自己的囑咐,眨著眼,痕跡很明顯地改口道:“想要出山闖蕩一番,爺爺和我說了,好兒郎當闖蕩,不能總待在山裏。”
灰衣人聞言哈哈大笑,也不戳破林一的花招,笑著點頭道:“你爺爺說的對,年輕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囚在這山裏。”頓了頓,灰衣人意味深長地說:“更何況待在這山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林一聞言愣了愣,卻沒明白灰衣人到底什麽意思。
輕輕地笑了一聲,灰衣人自然不會去給納悶的林一解釋什麽,隻是說道:“相逢即是有緣,正巧我昨日我已經尋到了我想要找的那味藥材,這時候也正要往山外走,不如同路如何?”
林一聞言大喜,自然是沒口子的答應,想到往後的日子裏不在是自己一個人枯燥地對著啾啾自顧自說,林一覺得陽光都明媚了許多。撓了撓頭,林一咧嘴道:“您老貴姓?”
灰衣人點著林一笑道:“就這句話聽著順耳。”也不顧麵紅耳赤的林一,灰衣人哈哈大笑,擺手道:“叫我八爺就行,我歲數和你爺爺差不多,你喊我一聲八爺,不算低了你的輩分。”
林一用力點頭答應,全然沒去想眼前的八爺怎麽知道自己的年紀和老村長差不多的。
於是,十萬大山某個萬年也沒有人類涉足的地方出現了一老一少一幼獸。寂靜的山林裏也有了點人氣,林一一路上都問長問短地問個不停,大多數都是對外麵的世界的疑惑。八爺倒也是好脾氣,幾乎是有問必答,哪怕林一能把同一個問題換八種方式來問,八爺也是笑嗬嗬地一一解答。
隻是在這期間,啾啾除了肚子餓了張嘴要吃的時候,基本都是默不作聲,隻是林一一直在興頭上,對著八爺問長問短的,全然沒注意到以往和自已一唱一和的啾啾沉默了許多。
不過讓林一驚奇的是,自己自小在山林裏長大,而且年富力強,早就習慣了走山路,所以晝夜趕路對自己來說並不是太大的負擔。加上和八爺偶然碰麵,一肚子的疑問如同瀑布一般直泄而出,全然沒注意到時間,所以當林一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滔滔不絕地問了八爺一天一宿的問題,而八爺也當真回答了一天一宿,卻不見一絲疲態,若非林一餓的肚子打起了鼓,怕是能再問上一天一宿。
這番發現當真讓林一有些驚詫,有些羞愧難當地撓了撓頭,對八爺說:“沒想到走了這麽久,不過看樣子您也不累?”八爺笑著點了點頭:“年輕的時候跑的江湖鏢,晝夜趕路的時候多了去了,雖然有些上歲數了,但是隻趕這些路,還是無妨的。”
林一聞言笑了:“您老老當益壯呢。”和八爺你來我去地講了一天一宿的話,林一覺得自己的書袋子吊的是越來越好了。
不過林一卻當真不能再讓八爺餓到了,心裏琢磨著自己都餓了,八爺也早就該餓了吧?招呼著八爺來到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坐好,林一笑道:“八爺,您老等一會兒,我去打點肉來咱倆吃。”
山林對於林一來說簡直和家沒什麽兩樣,八爺沒坐上一刻鍾,就見林一一手抓著兩隻兔子,腋下夾著一些樹枝,屁顛屁顛地跑了回來。衝著八爺一咧嘴,林一也不避諱,當著八爺的麵就開始處理手裏的兔子,扒皮、然後串在拾來的樹枝上。待到殺到最後一隻兔子的時候,林一卻是皺著眉停下了手。
八爺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林一殺兔子、串兔子,而且還在一邊搭著手,從周圍撿來一些枯草,從懷裏掏出火石點了個小火堆。此時見林一突然皺眉住手,疑惑道:“怎麽了?”
“該死,剛才怎麽沒看出來?”林一嘴裏嘟囔了一句,然後抬頭拎著手裏雙眼迷離的兔子對八爺說:“方才也不知想了些什麽,走神了,連它有了身孕都沒看出來,八爺,看來咱倆的午餐得少一隻兔子啦。”說完,林一就把手裏的兔子扔到地上,對著它的身子拍了一下,催促道:“走吧,快走,下次別這麽倒黴啦。”
八爺明顯怔了怔,然後才開口隨意道:“怎麽,你從來不殺有身孕的野獸?”一直目送母兔子離開的林一聞言轉頭,一臉認真地對八爺道:“從來不殺,我師父對我說過,應當對任何的生命都心存敬畏。”
八爺又是一愣,接著站起身子仰天大笑,嘴裏連聲道:“好、好、好。心性如此,我卻是放心了。”林一被八爺突然的笑聲嚇了一跳,揉著耳朵哭著臉道:“八爺,你怎麽竟說些我聽不懂的話?”八爺笑著搖頭擺手,道:“沒事的,沒事的。”
見八爺不願多說,林一也不多問,就著八爺升起的火堆就烤起了兔子。山裏人靠山吃山,林一的手藝自然不用多說,就連已經說不清多久沒吃過人間煙火的八爺都吃得滿嘴油膩,讚不絕口。
林一見八爺吃的津津有味,心裏也老大的快意,往後的幾日裏更是挑著不同的山珍野味輪番烤給八爺吃,直吃的八爺眉飛色舞,低聲用林一聽不到的聲調嘀咕著:“自辟穀以來,就差點忘了這人間滋味。唔,不好不好,雖然人間五穀雜糧摻雜雜質,但是無非就是氣運一個周天的事情,看來以後不能辟穀了,這人間滋味……美啊。”
山間無日月,八爺和林一就這麽走走停停了半個月,終於有一天,八爺領著林一踏上了山路,這條山路明顯是人踩出來的。前後又走了三日,八爺就指著山下不遠處的一個小鎮子,對雙眼明亮的林一笑道:“到地方啦,那裏就是安平鎮。”
林一望著山下的安平鎮,隻覺得渾身都在顫抖,呼吸略見粗重,興奮和一點點說不明白的惶恐夾雜在一起真是不可言喻,林一轉頭,帶著說不清是哭腔還是笑腔的聲音問:“八爺,您說……哎?”林一怔住了,然後環顧左右,除了肩頭仿佛鬆了一口氣的啾啾,哪裏還有八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