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出山
林一想修仙，睡覺的時候都夢到自己騰雲駕霧。聽多了村子裏的老人講外麵的世界，少年的心哪裏能不躁動？
本來以為老村長會因為自己的想法而對自己感到失望，心裏一直惴惴不安。哪知道老村長壓根沒想把林一一直圈在這個村子裏，這讓林一如何能夠不驚喜？怎知老村長似是怕林一的驚喜不夠，又加了一份籌碼——讓剛滿十三歲不久的林一提前就下山。
被疊加的驚喜衝昏了以後，就隻剩下惶恐了。說到底終歸是個少年人，闖蕩四方的興奮終究是壓不住背井離鄉的惆悵的。可是一邊是惆悵，一邊又是年少不安分的心，林一隻覺得入口的饅頭沒了滋味，幹澀澀的，這頓早飯寂靜無聲。
林一要出山的消息瞬間就在這個村子裏散開了，村子一共二三十戶人家，村頭扯著嗓子喊一句，村尾能聽得真真切切的。碗還沒刷完的林一瞬間就被擠上門的七大姑八大姨、六大叔叔九大伯的圍了起來。一時間人群翻湧，嘰嘰喳喳的詢問聲吵得林一懷裏的小獸直翻白眼。
村子幾乎每隔三五年就會有幾家的孩子出山闖蕩，這在村子裏本來就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可是林一的身份比較特殊，吃著村子裏的百家飯長大的，若是論起來親戚，這裏十成十的人都和林一沾著親帶著故。所以聽說還不滿十五歲的林一要出山闖蕩，全村子的大人基本都來了，都是林一的家大人。
對於林一要出山闖蕩的事情，村子裏的人口徑出奇地一致，那就是讚同。鄰裏鄉親一邊拉著林一的手、摸著林一的腦袋，一邊相互唏噓道：“林一這娃娃好啊，歲數不大本事大，而且性格老實沉穩，我看能闖出一番名堂。”老村長隔著人群抽著煙，翻了個白眼，悶哼一聲：“老實？沉穩？”
林一的師傅齊源則拉著林一的手長籲短歎道：“雖然師傅沒什麽可教你的了，你的本事現在也比師傅大的多了，但是師傅總歸比你多過了大半輩子，也沒什麽可送你的，就送你一句話吧。”齊源拉著林一的手，捏著林一的小臂，認真道：“凡事莫強求。”林一肅容點頭。
這是齊源看過了大半輩子的人情世故總結出來的箴言，雖然辭藻並不華麗，但是貴在真實、質樸。總歸是林一的師傅，比著旁人更加了解林一，他還記得因為林一的一次失誤，自己被一頭夜豹撕開了肚子，雖然不傷性命，而且齊源也沒怪林一，但是齊源知道，一臉夾雜著歉意的憨笑的林一，在看望自己過後，進山了七天七夜，最後拖著那頭獵豹回到了村子。
齊源擔心林一外表憨厚，實際執拗的性子會讓他強求太多事情，那樣的生活，怕是不好過吧？
林一能夠感受到齊源握著自己小臂的手掌傳來的力道和溫度，他知道齊源是在很認真地叮囑自己。但是旁邊的村名並不買齊源的帳，做了幾十年的街坊鄰居，瞬間就吵吵開了。
“哎呀，老齊，林一現在本事比你都大，你說你還端著個師傅的架子幹什麽？”
“就是老齊，林一這娃娃心腸好著呢，能強求什麽？”
“讓我說老齊你就是怕林一不認你這師傅，出去闖出名堂了把你忘了。放心吧老齊，林一這娃娃不能，回頭指定讓你風光。”
“嘖嘖嘖，老齊不是我說你，多大歲數了，老臉都不要了，還想著蹭徒弟的光呢。”
“不蹭咋辦，自己本事又沒徒弟大……”
齊源聽得肺都好炸了，抓著林一的手開始顫抖，氣血逆行頂的一張老臉紅彤彤的，嚇得林一直咧嘴。然後齊源甩開林一的手，跳起來指著周圍的人叫罵：“你們懂個屁，林一本事再大也是我徒弟，徒弟要出門了，做師傅的囑咐兩句你們插什麽嘴，有本事你……”齊源話沒說完，就被人扒拉到了一邊，隱約中還聽到人們嘀咕：“哎呀總算讓開了，仗著自己是林一這娃娃的師傅，舔著老臉坐在那不挪地方，林一還是我奶大的呢。”
齊源聽得啞口無言，一臉苦笑地指著周圍啼笑皆非的眾人，街坊鄰居的又不可能真生氣，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奶奶個腿的。”四周人哄堂大笑，齊源也跟著笑了起來。
有了齊源的前車之鑒，大家囑咐林一的速度明顯快上了許多，村東頭的老耿頭拽著林一的手熱乎道：“等會兒上耿爺爺家一趟，爺爺給你個地址，去撫州‘博來當行’找你三哥去，他要是敢對你不管不顧地，你回來和爺爺說，爺爺非打斷他腿不可。”林一憨笑著點頭，謝過了老耿頭。
老耿頭的屁股還沒挪開，吳老頭就湊了上來，大聲道：“在外麵闖蕩的時候如果路過青州，就去‘滿堂樓’坐坐，當家的是你大伯。如果倦了累了就在青州呆著歇一歇，你大伯自會安排好你一切。”林一點頭謝過，心裏琢磨著滿堂樓這個名字倒是不錯。
吳老頭的話音剛落，就被老李頭扒拉開了身子，一臉橫肉的老李頭偏偏做出了一副慈祥的表情，衝著林一呲牙咧嘴道：“甭去什麽當鋪、酒樓的。大好兒郎就應該快意恩仇，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樣，等下爺爺也給你個寫個地址，出了山你就直接去投奔你李大伯吧，吃香的喝辣的，看誰不順眼就揍他丫的。”老李頭一臉凶狠的表情，看的林一哭笑不得，隻能點頭應承，老李頭則又被周圍的村民集體教育了一頓，他們可不想自己心裏的老實孩子走上綠林好漢的路子。
就在老李頭被左鄰右舍訓斥地老臉通紅的時候，錢老頭捋著八字胡，悄悄地擠到林一的跟前，閃著一臉猥瑣的表情對林一擠眉弄眼道：“男人嘛，在外闖蕩難免有思鄉寂寞的時候。你錢爺爺在外麵也有一番產業，真到了想家的時候，你就去柳州府打聽打聽‘花滿樓’，然後進去逛逛，保你……唔、唔唔、唔……”聽得一臉茫然的林一見錢老頭被一幫村民捂著嘴拖了出去，臉上寫滿了納悶，心裏還琢磨著這個花滿樓是個什麽地方，卻見幾個嬸子衝著錢老頭狠狠啐了一口，一臉護犢子地表情威脅道：“再亂嚼舌根，大耳刮子抽你。”錢老頭悶悶不樂地不說話。
男人們之間的感情往往濃烈，但是內斂，雖然林一頂多算是個男孩，但是爺爺、叔叔、大伯們的叮囑無非是注意安全，到了哪裏就去找誰誰誰，保你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女人……哦，錢老頭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但是女人們的心思就比較細膩了，眼瞅著在自己身邊長大、淘氣了十三年的娃娃要出山，嬸子們含著眼淚的叮囑就細膩多了。什麽餓飽食、寒添衣、困穩眠、病就醫方方麵麵地都叮囑了一遍，這個嬸子說著，旁邊還有嬸子補著話茬。一上午的時間就被嬸娘們嘰嘰喳喳地叮囑聲打發了過去，除了叮囑，嬸娘們說的最多的一句就是：“找到了中意的姑娘就帶回來給嬸子們看看。”林一還不明白什麽叫中意的姑娘，更不知道為啥還要帶給嬸子們看看，但是知道嬸子們對自己好，嬸子怎麽說自己就怎麽做吧。憨笑著點頭，全都應承了下來。
抬頭看了看外麵的日頭，嬸娘們哎呦一聲：“這都中午了，林一這娃娃肯定餓了，嬸子這就去做飯，你等著。”然後呼啦啦十幾個嬸子都跑了出去，各回各家，起火做飯，生怕林一臨別前的最後一頓飯吃的不好、不飽。
就在嬸子們做飯的時候，一屋子的大老爺們閑的沒事兒，把目光放在了林一懷裏的小獸身上，捏捏翅膀、撓撓肚子，在小獸“啾啾”的抗議中對林一說：“給它起名字沒？”林一聞言一愣，搖頭。
然後一屋子的男人和自家的婆娘一樣，七嘴八舌地給小獸起開了名字。什麽蛋蛋、糞球、土豆、肉包子……聽得林一一腦門的汗，小獸幹脆翻著白眼暈過去了。最終在林一格外強硬的堅持下，小獸的名字被定為“啾啾”……一群大老爺們一臉不過癮的樣子，都為了沒用到自己的名字而遺憾……
又吵鬧、叮囑了一陣子，剛才趕回家做飯的婆娘都端著盤子匆匆回來了，十幾家的婆娘硬是湊了三十幾道菜，在老院長家的院子裏拚了十多張桌子才放下，這樣一來倒也方便，全村的人都圍坐在一起為了林一踐行，多愁善感的嬸娘們自然又是流淚了一番，男人們嗬斥著各自家的婆娘，說：“林一也不是小娃娃了，出去闖蕩一番本來就是男人該做的事兒，哭哭啼啼的，白白給娃娃心裏添堵。”林一笑嗬嗬地聽著，不自覺地紅了眼眶。
一頓飯吃了整整一下午，直到夕陽落盡了最後一絲光明，嬸娘們才戀戀不舍地鬆開林一的手，一麵收拾著碗筷，一邊揮手趕著林一趕快回去睡覺，明天早點起來，臨出山前嬸娘再給你包一些肉包子帶著，餓了路上吃。
林一笑著點頭答應。隻是這頓包子林一終究沒吃上。在天亮前的一個時辰，林一就背著昨天夜裏老村長給準備好的包裹站到了村口，沒有驚動任何人，包括老村長。懷裏的啾啾可能也明白此時林一心裏複雜的心情，破天荒地沒叫。
常年狩獵練就的眼神在夜裏也能視物，林一仔細地打量著這個一眼就能望到頭的村子，久久不語。然後，就在村子口，林一跪了下來，對著村子裏的每一戶人家一絲不苟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直起身子，轉身就走。隻是轉身的時候，可能是夜風太大，林一擦了下眼角。
望著林一漸漸遠去的身影，老村長慢慢推開了屋門，抬頭看了看漫天的繁星，一聲悠悠的歎息，悄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