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等你回答
“哼！”
白滿山滿不在乎似的，“你不必在此框我！老夫還是那句話，不出世。若真有人要踐踏我，那便踐踏；若真有人要融了我，那便融了。”
完顏無忌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手裏的折扇，笑了一笑：“先生這骨氣，在下著實佩服……可是，先生既然一腔宏圖大誌，又放心不下，為何不願出去一試呢？”
“難道先生真的以為，自己教導出的弟子，確實能擔大任嗎？”
白滿山被戳中心事。
那些孩子雖然天真好奇，也吃得苦，可畢竟是山野間的孩子，不愛讀書，隻圖一時新鮮罷了。
家裏人願意送他們來學堂，也不過是圖謀這認上幾個字罷了，並沒有想要讓他們考取功名的念頭。
“是……”
白滿山不得不承認，“確實如此，我的確放心不下這天下局勢，也放不下我那宏偉的夢……可是公子，有些事情需要作出選擇，我已經失去了一份摯愛，而如今，這是我必須要堅守的事情。”
完顏無忌把扇子攤開，重新擺回到白滿山桌麵上。
“那若是……那個執意要你堅守的人改變心意了呢？”
白滿山一驚，抬頭對上完顏無忌的視線。
他目光沉靜，恍如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
“好。”
白滿山緩緩開口，“若如此……老夫必定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完顏無忌一笑，朝白滿山拱了拱手，白滿山還了一禮，他便拂袖走了。
桌上，那把攤開的折扇靜靜地躺著。
一行白鷺飛上了青天，蓑衣鬥笠的老翁靜靜地垂釣著，仿佛他等待已久的錦鯉撲通一下，就要跳上岸來。
白滿山把扇子拿起來，就見扇柄的黑色木頭上，有人細細雕刻了幾個字，筆畫淩厲，透露著一股英姿颯爽的氣勢：
“大鵬一日乘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宋婉兒忌辰那天，向來晴朗肅殺的天氣忽然下起雨來。
雨下得淅淅瀝瀝，從前一天夜裏就開始下，衝刷得整座山林一片翠綠。
秋雨夾雜著秋風，把本就微涼的秋天變得冰冷。
上山時伏惟君嫌行禮太繁重，厚實的衣服一件也沒帶，偏偏她又清早就起來，鑽進了廚房。
出來時，凍得渾身發抖。
完顏無忌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個加棉的鬥篷，把她裹了個嚴嚴實實。
宋婉兒的墳墓不在山頂，而是修在半山腰上。
比起上山，下山的路輕鬆了不少。眾人天還未亮就起了，喬杉更是整夜未眠，一直在忙忙碌碌地準備東西。
想必那對別扭的父子，也是一夜難眠吧……
等到了墓園裏，伏惟君微微吃了一驚。
宋婉兒的墳墓周圍是一大塊圍繞著她的花田，如今已是深秋，仍然有海棠和秋菊迎風綻放著。
金黃色就菊花瓣被風雨擊落，散的到處都是，一片金黃的盡頭，一座孤墳靜靜地坐落著。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伏惟君不由得輕輕吟出口中。
喬杉在見到墳墓那一秒鍾就紅了眼圈，走到墳墓旁打開食盒，把準備好的吃食都一一擺出來，認認真真磕了個頭。
眼淚簌簌地就掉下來，伏惟君微微蹙起眉頭，轉過頭去。
“娘親，女兒來看你了……二十年了，女兒已經長成大孩子了，娘親……”
伏惟君突然也濕了眼眶。
她見不得這樣的場麵，轉身往花田裏走去。
遼闊的金菊田裏一片燦爛，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妃，葬在皇陵裏，周圍是四麵玉石砌成的華麗城牆，牆外重兵把守。
她作為女兒，饒是幾年也不得去探望一次。
心底突然生出一種難言的淒涼。
完顏無忌跟著過來，見伏惟君抖動著肩膀，像是在抽泣，不由得心下一緊，想著她也許是觸景傷情，想到了自己的母妃。
便站在她身後，關懷地問一句：“沒事吧？”
伏惟君擦擦眼淚，轉過來，微笑著搖了搖頭：“沒事。”
“想你母妃？”
伏惟君點了點頭。
“我隻是在想，宋婉兒真是好福氣，兒女雙全，還有這麽美的一片花田。”
“而我的母妃，有至高無上的榮譽，卻終生都要困在那個金牢籠裏……即便是死了，魂魄也要困在那籠子裏。”
完顏無忌沒想到她轉瞬間的思緒已經飄得這麽遠了，隻好安慰她：“你母妃未嚐不幸福，聖上很愛她。”
“是……”
伏惟君垂下眼眸，看向那片花海，“是寵愛……可帝王之愛，即便是對她說了‘惟君’二字，到頭來，還是左一個容妃，又一個貴妃……”
歎著，她突然想起什麽，轉頭望向完顏無忌：“若你成了大事，也會這樣嗎？”
完顏無忌麵色一頓。
真奇怪，他應該撒個謊騙騙她的，可是他聽見自己說：“我不知道……”
“惟君，輕諾必寡信，我隻能承諾我做得到的。”
伏惟君看到那雙眼裏的糾結，突然笑出來，笑得眼淚突然就掉了下來。
這就是她的來世嗎？
她如願成為了他的妻子，也如願一路助他去成就他要的大業。
可是，她也要麵對著無法完全得到他真心的痛。
這樣一來，伏惟君竟一時有些愣怔。
自己的前世今生，到底是哪個才算好結果？
“那麽。”伏惟君忍住哭腔，“若天下與我你要選一個，你當如何？”
完顏無忌沉默了，沉默得讓伏惟君喘不過氣來。
伏惟君擦了擦眼淚：“無妨，你隻要記住，若有一天我死了，我不要住進籠子裏。”
說罷，她就轉身要走。
“惟君！”
完顏無忌突然叫住她，卻不是回答她的問題，隻是提醒她：“我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這個問題，以後我會告訴你。”
“好。”
伏惟君笑出來，“我等你的回答。”
那邊，喬杉和白滿山已經祭拜完了，隻有喬楓還固執地跪著，連傘也不打，被雨水澆透了一身。
伏惟君對喬杉和白滿山道：“讓無忌送二位回去，我會說服喬大哥。”
白滿山看一眼兒子，衝伏惟君點點頭。
喬杉微微欠身：“多謝。”
伏惟君點一點頭，緩步向喬楓走去。
他跪在墓前，動也不動，雙眼看著墓碑，水珠順著臉頰流淌著，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淚水。
伏惟君沉默地站在他身後，撐著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