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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庭有枇杷樹

  場上霎時一片安靜,在場眾人便是連大氣也不敢出,隻剩下伏惟君的質問聲聲回響。


  伏惟君卻是一點麵子也不再留,她方才捧得韓奉有多高,現在便摔得他有多慘。


  “身為禮部官員,以下犯上,口出狂言,又該怎麽算?”


  見韓奉已聽得臉色發青。


  伏惟君便哼了一聲接著道:“韓大人真是懂禮,如此,本公主必要仔細稟告了父皇,才對得起韓大人一身學識。”


  韓奉腿一軟,忙跪下了:“下官不敢,下官不敢啊!”


  卻隻聽見頭頂傳來一聲滿是不屑的輕哼。


  便見伏惟君裙擺移至眼前,腳上一雙藕色小鞋,鞋尖上一顆豆大的珍珠隨著步履微微擺動。


  聽見她說:“這世上,沒什麽是你不敢的。”


  好一句嘲諷,韓奉盯著那顆珍珠楞在了原地。


  伏惟君看著他匍匐在自己腳下的模樣,心裏的火還是一陣一陣的忍不住。


  極想不管不顧,當眾就這樣衝上去給他一腳,卻還是忍住了,隻是冷冷道:“還不滾?”


  韓奉即刻便反應過來,連忙跪著往一邊挪:“是……長公主……駙馬請。”


  伏惟君便牽著完顏無忌,從從容容落落大方地入了孔廟。


  韓奉跪在原地,抬起頭望著伏惟君去的方向,看著完顏無忌和伏惟君相攜來了又相攜遠去,突然心裏一片滄滄涼涼。


  伏惟君,他此生怕是永遠可望而不可及了。


  心裏總有一股隱隱的不甘。


  他是真不明白,他到底哪裏輸給了那個質子?

  為何從一開始,伏惟君看向完顏無忌的眼神裏滿滿都是愛戀,而眼神一旦落在他身上,便成了恨。


  吞噬骨血的恨,恨不得將他剝皮抽筋的恨。


  恨得像是上輩子他是她的殺父仇人,或者與她有弑子之恨。


  韓奉搖搖頭,得不到惹不起的人還是別碰了,也別想了。


  一個不小心,他便連這禮部侍郎都沒得做,再不慎,興許還要為了這個姑奶奶掉腦袋,那可是萬萬劃不來的。


  想到這裏,韓奉便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萬千世界,慫人有慫人的活法。


  拜完孔子往回走的時候,路過韓奉,果然見他比方才老實恭敬許多。


  完顏無忌望著心情大好的伏惟君,心裏突生一陣暖意。


  她這麽開心,是因為替他出了頭,還是因為當眾讓韓奉丟了麵子?

  這麽想著,他便問出了口。


  伏惟君輕輕一笑:“自然是二者皆有了。”


  罷了,又補充一句:“前者更甚。”


  完顏無忌便停下來,接著問:“為何?”


  伏惟君於是揪了他的衣袖,心情大好,竟輕輕搖擺起來:“因為,他不配支配我的情緒,而我所有的開心,都與你有關。”


  這話很得完顏無忌的心。


  伏惟君輕輕搖擺衣袖的節奏,又撓得他一陣陣的心癢癢,竟不顧周遭人的眼光,也不管這才剛出孔廟沒幾步,便俯身輕輕在伏惟君唇邊啄了一下。


  他真的很想知道,那張塗得櫻紅的小嘴,為何上一秒還對別人惡語相向,說得人下不來台,下一刻,便能講出如此讓他感動的話。


  他便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發問:“那現在較之方才呢?”


  熱熱的氣息盡數噴在伏惟君側臉和耳邊,完顏無忌明顯感到懷裏的人瞬時激得一陣戰栗。


  他知道她向來對這種聲音毫無抵抗。


  果然,伏惟君雙腿一軟,便耍賴似的雙手掛在他脖子上,用隻有他倆聽得到的聲音悄悄回答:“我現在隻想盡快回府!”


  完顏無忌便輕輕一笑,提醒她:“夫人,現在可是白天。”


  伏惟君更是耍賴,流氓似的在完顏無忌側臉上像模像樣地啄了一口:“和夫君在一起,惟君便不辨黑夜白晝。”


  完顏無忌聽完勾唇一笑,陰惻惻道:“你說的,可別後悔。”


  便彎腰一把抱起伏惟君,快步朝轎子裏走去。


  一個身份卑微的質子,一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如此恩愛,確實羨煞旁人。


  伏惟君明白完顏無忌的經曆。


  上一世,她對他滿滿都是憐憫,可憐他的質子身份,可憐他身世的淒慘,可憐他就如同她自己一樣,卑微而又孤單。


  她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坐在公主府裏發呆,看著整個空蕩蕩的院子,和清亮的月色一樣,滿滿的都是清冷。


  那時她很感謝院子裏蒼天的梧桐樹,拔地而起,撐滿了院子一半的天空,好像如此,她的孤寂與冷落便少了一半。


  完顏無忌常常突然就出現在樹上。


  他並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隻是陪著她聊天,聽她說那些沒有人聽的話,也把自己的故事告訴她。


  他也偶爾帶來一些小東西給她,有時候是自己拿草編的小動物,有時候是街上買來的各式各樣新奇的小東西。


  他說:“我見街上的小孩子都愛這些物什,便給你買了些。”


  伏惟君手裏拿著撥浪鼓忍俊不禁:“本公主又不是小孩子。”


  他見她笑了,笑得和街上那些得了物品的孩子一樣的燦爛,便下意識道:“自然不是。”


  “小孩子哪有這樣的美。”


  她隻是一愣,隨即又是一笑,卻未曾真正放在心上。


  如今一想,原來錯過了這許多。


  還有一次,伏惟君把自己對梧桐樹那沒由來的感激說出口,完顏無忌盤踞在樹上,卻是說:“我不喜歡梧桐,如果可以,我倒願意手植一株枇杷。”


  伏惟君不解:“為何?”


  “梧桐總是讓人傷感,不比枇杷,讓人記掛。”


  “記掛?”


  他便不再答。


  《項脊軒誌》裏有這樣一句:庭有枇杷樹,乃吾妻死之年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一株枇杷樹的長成要十多年,死別後的那十幾年,文人對妻子的思念便也如枇杷樹一樣,紮根,瘋長。


  一如當時的完顏無忌。


  一如現在的伏惟君。


  伏惟君攏了攏身上的披風,仰頭望著枝葉漫天的蒼天梧桐,突然道:“無忌,我們種一株枇杷吧。”


  完顏無忌不解,伸手輕輕攏住麵前突然多愁善感的女子。


  他不懂,她眼眸裏突然的悲傷來自何方。


  她總是這樣,叫他看不透,猜不懂。


  甚至有時,她眼睛裏無邊無際的愛和恨,讓他覺得遙遠,遙遠得不像是活在塵世的人。


  “好好的,種枇杷做什麽?梧桐怎麽辦?”


  完顏無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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