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饅頭那廂剛疾步離去,才平靜沒多會兒的燈籠忽又躁動起來,喉嚨裏發出“啈啈啈”的怪聲。
涼月側目望了一眼,一股莫名的煩躁登時襲上心頭,有些不耐地道:“又怎麽了?”
蒼駁看著饅頭離開的方向,眼睛微微一眯,而後偏首看向北行,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北行當即心領神會,對著涼月和太微抱拳道:“二位姑娘不妨聽饅頭前輩的,先上山去找歸塵子道長。公子這麵還有事情亟待處理,人命關天,就不多作耽擱了,晚些時候,城東三星亭會。”
太微將頭輕輕一頷,隨後喚道:“涼月。”
涼月往前邁進一步,與蒼駁並肩而立,眼目直視前方,動了動嘴:“三星亭會。”聲音宛若鼻息呼出,輕地幾乎隻有近旁那人才聽得到,說完後,未作任何停留,旋即闊步行開。
抱著燈籠的太微則對蒼駁欠了欠身,隨即跟上先行那人。
前麵那人走的極快,為趕上她,太微也不得不加快步伐。
轉過兩條街後,太微覺出異常,忙開口詢問:“涼月,走這麽快做什麽?”
紅衣步履匆匆,宛若風中一朵紅梅,迎著白雪落下的方向追逐,聽太微一問,才漸漸放緩步子,低低垂下的鴉睫掩去一片慌亂和眷念,“剛才,我竟很是舍不得他。”
這個回答叫太微麵露詫異之色,心尺丈量片刻,卻始終觸不及首尾兩端,鼻息重重一呼,漸漸恢複冷靜,“涼月,你著魔了。”
涼月不由自主地摸上腰間那枚唯一能和他牽扯上一點瓜葛的青玉佩,眸中閃過片刻的失神,“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方才那一刻,我竟有種或許此生再也見不到他的驚惶。可能連我自己都不甚清楚,究竟喜歡他到了什麽地步,隻是分開片刻,也覺煎熬。”
太微輕歎一聲,無可奈何地道:“我已經開始認為,當初同意你留下,是個極其錯誤的決定。”
涼月莞爾一笑,“卻是我此生,最正確的選擇。”驀地將手一鬆,青玉佩直直垂回腰間,麵上笑容瞬斂,步伐複又加快,正色道:“暫時撇開這些不提,他心係萬千性命,我便替他解這憂患。”
太微戲謔道:“兩個月前,你還是一個從不管別人閑事的閑妖。”
雖是一句玩笑話,卻叫涼月的心海翻起了波瀾,她一腳踢開一隻橫在道路中間的破背簍,撩開肩頭一縷發絲,浮上散漫不羈之態,嘴角一挑,“便是現在,我也是閑妖,別人的事,我管不著,也無興趣管,可他,豈是別人?”
二人攜著始終無法安分下來的燈籠,穿過數條大門緊閉的街道,來到逢鴉山腳下。
遙憶上一回,涼月來逢鴉山取青玉時,還不得不躲著護山守衛,盡挑僻路畸道而入。
不過短短半月之隔,逢鴉山卻似發生了一場天翻地覆的巨變,進山的要道不見一個護衛不說,整座山的女兒木更是猶如遭受重大摧殘,一夜之間悉數斷枝折幹,便連本應深紮於泥下的樹根,此時都露出大半截,一株株樹歪七倒八地橫陳,攔腰擋去登山要道。
二人踩上幹枯如柴的木枝,一腳下去,發出“嘎吱”脆響,聲音不大,但在異常安靜的山中卻顯得極其突兀。
不知為何,方還鬧騰不休的燈籠在進入逢鴉山後突然安靜下來,眼睛瞪如兩枚溜圓的銅錢,警惕地環視著腳下這座近乎荒涼的逢鴉山,雙爪死死抓住太微的衣袖,尖利的爪鉤刺穿錦布,直抵太微皮肉。
痛感當襲,太微“嘶”地一聲,秀眉微蹙,卻不忍加以責罰,仍是語氣和緩地安撫道:“燈籠,莫要怕。”
走在前麵開道的涼月停足回首,問道:“怎麽了?”
太微搖了搖頭,“無事,走罷。”
涼月眼神奇怪地諦睨著燈籠,隻覺其下一刻便似要從太微懷中脫跳而出,遁地不現。心中疑竇漸生,愈加警惕,左邊眉峰微不可察地跳了兩跳,略微有了計較,卻不做多言,隻不動聲色地叮囑了一句:“務必小心為上。”
幹枯如柴的樹枝在二人並不沉重的腳步下,脆聲折斷,一條由二人一前一後踩踏而出的新路,順著山脊蜿蜒而上。
行這一路,未見一絲人影,沉寂地有些可怕,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感漸漸爬上眉頭,隆起山峰一座,任是千年竹妖也不免提心提神,探步前行。
終於,二人在快要到達良樂宮時,被一方仿佛由山自破的天坑截斷去路。
天坑口約有兩方井口之闊,近旁一塊大石上係有一條嬰孩手臂粗細的麻繩,麻繩的另一端直垂入坑內。
涼月趴在坑口,伸頭朝裏望去,甫一探入,一道煞氣撲麵而來,涼月庚即抬袖捂鼻,側首大吼:“估鶠”。
後一步邁來的太微當時在距天坑半丈之處停腳,聲色驚駭地道:“這裏就是估鶠的巢穴?”
涼月表情痛苦地點了點頭,而後緩緩拿開捂住口鼻的衣袖,猛地吸上一口氣,立刻屏住,又將頭探了進去。
今日天色本就不明,坑內更是五指不見,隻是內裏深處依稀可見有一點光亮正緩緩移動,時隱時現。
太微徐徐邁至坑邊,剛探頭欲瞧,豈料懷中燈籠突然劇烈一顫,雙爪亂揮,太微一個分神,手上陡然一鬆,燈籠猝不及防地脫出懷裏,如石頭般砸進坑中。
未及太微反應過來,耳旁隻聽得“嗚嗚”兩聲,燈籠瞬間沒了蹤影,太微慌忙張口大呼:“燈籠。”
正在專心致誌探究天坑的涼月,突然看到一團雪球自頭頂上方掉落,下意識伸手一撈,手掌將將撫過一片軟絨,卻是捉了個空,還未來得及驚慌,便聽到太微失聲大喊,不及多想,她猛地一頭紮進天坑,心中焦急萬分,生怕燈籠出了意外。
瞧見涼月跳入天坑,太微也未作遲疑,緊跟其後,投身而入。
二人急速下墜,此刻也管不得之前的約定,涼月飛快甩出右手,打在壁上,五指尖端俱生出根須刺進土裏,墜速瞬間減緩。
再仰頭看太微時,但見太微也已施法掛在壁上,正徐徐落至與她齊肩。
“不知道昨晚之前這裏麵究竟藏了多少隻估鶠,煞氣這般重。”涼月邊往下降邊忍不住抱怨。
她實在受不住煞氣,即便僅是一根藍羽之輕淡,也能叫她生出不適,更何況,現在麵對的是日久歲長所沈積的濃烈,兼之天坑極深,越往下,煞氣越重,直叫她氣息不暢。
若非因燈籠掉入其內,恐怕涼月這輩子都不會想要來此一遭。
太微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上,神色深凜,“噓!莫要多言。”
涼月立即收聲。
這天坑像是一個無底洞,始終都觸不到底,無形的壓迫感自四麵八方侵襲而來,無孔不入的煞氣在逼人的黑暗中更加肆無忌憚,直叫涼月喘不過氣,她心神一慌,忙打指拈出朵鸞雙花,蕊瓣涓涓淌出如水清光,將將照亮方寸之地。
無盡的黑暗登時被逼出方圓之外,涼月猛一閉眼,又霍然睜開,紊亂的心神漸漸被幽光撫平。
四周靜得嚇人,涼月實在耐不住如此悄無聲息之境,顧不得太微方才的叮囑,開口就破罵道:“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難不成要一直這樣掉到地老天荒去?”
話音方落,回聲瞬起,同音同詞又複響一遍。
“此洞,有蹊蹺。”太微辭色凝重地推斷道。
聞言,涼月猝不及防停住下落之勢,單手掌壁,穩穩定在半空。
太微未料涼月會突然停住,而自己依然保持著下落之速,加之疑慮繞心,神思不寧,直至距涼月已有丈遠時才發覺亮光弱了不少,忙仰頭一看,果見涼月正定在上方,紅衣飄懸,濯沐蟾光。
“涼月,你在想什麽?”太微徐徐升至涼月身旁,輕聲問道。
涼月一眼不眨地盯著指尖的鸞雙花,瀲灩清光如白紗般緩緩飄浮,映得洞內淩兢更盛,照出佳人絕代風華。
半晌無言,太微擔憂燈籠安危,心焦如焚,一刻都不願耽擱,眼下瞧得涼月如中定術,不言不動,躁氣霍然竄至天靈,當即衝她急聲喚道:“涼月。”
“噓!”這回輪到涼月噓聲,她毫不猶豫地抹指掐滅鸞雙花,貼近太微耳畔,聲若蚊呐地道:“洞裏,還有估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