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在凝神聽完民間對蒼駁麵貌的讚美後,涼月心裏不住犯笑,這“身比青杉唇畫彀”倒還算有那麽一兩分應得上,可“麵如粉桃眼載舟”卻和他半點不相幹,“麵如粉桃”倒還罷了,“眼載舟”在他那裏是絕對沒有可能發生的事,他隻會將一湖春水凍結成冰。
古掌櫃一說起蒼駁就沒完沒了,不管是可信的還是不可信的,隻要他聽說過的,恨不得一件不落地細細講給涼月聽。那架勢,活像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找到個傾聽之人那般,這好容易有人送上門來,他便立馬拉著來人喋喋不休。
所幸他遇上的是涼月,在他帶著自我情緒閑說了一個時辰後,還能得到涼月入神的聆聽,並時不時頷首以應。若換作其他人,想必早已借故離開。
對於蒼駁的前事,涼月從古掌櫃口中委實聽來不少,至於真假,恐得日後慢慢去證實。
三壺熱酒下肚,關於蒼駁的前塵故事,在一齒醇香裏結束。
涼月從客棧出來,已近午時,古掌櫃本還勸她稍作歇息,待酒勁兒過了再出門也不遲。
這掌櫃倒是善心,隻是,他不知,一兩盅尋常酒釀對於涼月來說同飲水無異,而她搖走的那幾步,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以此證明他這紅春酒之烈所言不虛。
大街上行人鮮有,落了兩日的雪積在路麵上無人清掃,涼月一腳下去便踩出個寸來深的雪坑。
涼月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冷風見縫就灌,她攏了攏衣領,一徑走進一家布莊。
布莊裏無人光顧,隻一個年輕小夥坐在火爐邊,閉眼酣睡。銅爐裏的火星子畢剝響著,淡紅的火光映在小夥身上,仿佛夕陽入懷。
不過,饒是火爐在旁,小夥仍蜷縮著身子,兩隻手攏在袖裏,橫抱於身前,一頂暖帽遮去大半張臉,輕微的鼾聲在這略顯寂靜的小鋪裏極易引出所聞之人的睡意。
而這小夥不知是昨夜未睡香,還是現下的夢太美好,以至於連有人進店都沒有察覺,猶自安穩睡著。
無人招呼,涼月也並不在意,一腳踏進布莊後,便將注意力全數放在店裏所陳列的花花綠綠的布匹上。
環視一周,涼月伸手摸上一方鮮紅布匹,上有紅線所繡的蒲公英,若非走近了瞧,蒲公英暗紋極難被瞧出。涼月自行取下布匹,夾在腋下,而後走近櫃台,曲指在上麵敲了兩敲。
誰想那小夥睡得太熟,根本沒有聽見涼月故意敲出的聲響,猶自蜷在火爐旁,一動不動,鼾聲不斷。
涼月將布匹放在櫃台上,慢條斯理地撩了撩頭發,又清了清嗓子,猛然破口喊道:“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喊聲一出,小夥幾乎是閃電般從椅子上彈起,不顧去撿落在地上的暖帽,瞪大眼睛好一通左看右看,神情悚然不已,嘴裏驚驚惶惶地喊叫著:“妖怪在哪?妖怪在哪?”
涼月斜斜倚著櫃台,一隻胳膊撐在上麵,淺淺一笑,婉轉著調兒,道:“在這兒。”
小夥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進入店裏的女子,而在瞧見涼月的那一刹,小夥從頭到腳的戒備瞬間鬆懈下來,嘴角立馬掛上一笑,兩步迎上前,詢問道:“客官是來做衣裳嗎?”
涼月倚著不動,笑意加深,一臉和氣地反問道:“難道你就不怕我是妖怪?”
小夥訕訕地摸了摸鼻子,笑地更燦,“客官一看就知不是妖怪。”
涼月略作驚訝:“哦?你是如何瞧出的?”
小夥老實答道:“姑娘瞧著麵善,妖怪又哪能生得這般俏生模樣。況且□□的,妖怪不敢出來。”
涼月“咯咯”一笑,不再同他逗趣,轉而將手放在布匹上,“給我做件襺子。”
小夥眼睛一亮,立馬誇讚道:“客官好眼光,這匹紅布子是我們掌櫃昨兒個剛拿回來的,整個萬聿城隻有兩匹。另外一匹昨兒下午就被一姑娘當場買走了,那姑娘和客官您一樣,麵皮可比外麵的雪還要白呢。”
這番溢美之詞裏有多少真心假意且撇開不談,涼月是極為受用,她旋即自櫃台上撐起,站直身子,展開雙臂,歡喜道:“甚好甚好,那就快些給我量一量。”
小夥立馬拿了尺子在涼月身上比了兩比,一壁記下尺寸,一壁問涼月想要何種式樣,有無特殊要求,涼月皆答無。
少頃,量體完畢,小夥往涼月挑中的布匹上掛了一隻標有記號的木牌牌,隨後將之收進櫃裏。
涼月問道:“何時做好?”
小夥關上櫃子,回頭答道:“最快也要六七日。”
涼月蹙眉,“六七日太久了,三日。”
小夥麵露為難之色,“不是小的有意為難客官,而是三日做完一件衣裳實在太趕,我們布莊生意好,壓了好些貨,人手都不夠。”
涼月伸手掏出一錠雪花銀放在櫃台上,笑睨著小夥,“十兩可夠?”
小夥立即笑吟吟跑上前,一把捉下銀子,連連點頭,“夠夠夠,客官三日後來取。”
“若是做糙了,我可是要掀攤子砸店的。”涼月撂下這句話後便一陣風似的行出布莊。
接下來的三日,涼月一直待在客棧裏,除開必須下樓做做樣子的用飯之外,其餘時間幾乎全用在琢玉的功夫上。每日隻天亮時睡兩個時辰,以至於她房裏的蠟燭耗得格外得快,時不時就找小二添燭,到最後,索性叫小二拿來三十支放著。
經過這幾日夜以繼日地雕琢,玉佩的模樣已經和蒼駁的那枚有八分神似,隻餘一些細微之處還需再精心打磨。好在涼月對此事有著破天荒的耐性,不然這塊青玉早就被她摔成兩半。
在客棧足不出戶地待了三日後,涼月暫停下手中活計,用了半柱香工夫去布莊迅速取回衣裳,匆匆試穿了一次,甚是稱身,在鏡前一照,樣式也十分稱心,看來不必掀攤子砸店,遂而又脫下,繼續跟玉佩較勁。
整整花了七日,這枚白澤抱日玉佩終於雕琢完畢,和蒼駁那枚幾乎一式一樣,完全像是出自同一工匠之手,涼月對此甚是滿意。
出來已有九日,比原先預計的要多出三四日。而其中一半的原因,她將之歸咎於歸塵子。若非他半路殺出,她準定能再縮短兩日。
這廂玉佩甫一琢完,她便攜了紅衣,一刻不停地往回趕。
不巧的是,返程的路上遇著大雪,雪路難行,涼月被一耽擱,又晚了半日才到香木林。
而回到莫空催時,已是深夜。
北風呼呼如狼嘯,大雪紛紛似絮飄,彌天墨黑隱盡了寒白月光。院裏的人皆已睡下,唯有一隻小雪球在雪地裏跳的歡脫。
涼月倏地閃回白筍,搖了搖筍尖上的雪,小聲道:“太微,我回來了。”
太微似乎未睡,涼月一出聲,她便緩緩睜眼,淡淡地道:“涼月,你晚了四日。”
“知道知道,我有事耽擱了,所以才晚了幾日。”涼月粗略解釋後便將話頭轉向院裏的雪球,“夙師怎的進院了?”
太微瞥了眼雪球,徐徐道:“夙師方出世時長的極快,現在的身量已經比剛破殼時大了數倍。加之,這隻夙師性子很活,我擔心將它獨自放在林子裏遲早會跑丟,這才讓它進到院中。”
夙師正玩得不亦樂乎,忽而聽見這方動靜,連忙蹦了過來,乖巧地喚了聲:“太微香香。”又拿毛茸茸的爪子輕輕撫落太微身上積雪。
涼月眨了眨眼,對自己遭受的無端忽視感到不滿,當即喊道:“喂,小雪球,怎麽隻叫太微不叫我?”
夙師轉而又將爪子放在涼月身上撫了撫,奶聲奶氣地喚道:“涼涼月。”
涼月一喜,“喲,這小家夥學的還挺快。隻不過,為什麽要叫你香香?還叫我涼涼月?這多難聽,不行不行,要給它糾正過來。”
太微若無其事地道:“在你回來之前,我已經糾正了近百次。”
饒是太微毫不留情地潑下冷水,涼月仍是不死心,當即用筍尖戳了戳夙師,逗引道:“小家夥,叫我涼月。”
夙師:“涼涼月。”
涼月:“涼月。”
夙師:“涼涼月。”
涼月:“涼……月……”
夙師:“涼涼月。”
涼月:“太微。”
夙師:“太微香香。”
涼月:“太……微……”
夙師:“太微香香。”
涼月:“涼……月……”
夙師:“涼涼月。”
……………………
在多次糾正後,涼月終於再忍不住,先前和氣蕩然無存,嫩白的筍尖兒隱隱泛紅,連彌天寒氣都壓不下她那一股子怒氣,“咳咳咳……”清了清幹幹的嗓子,一字一頓地道:“跟我念,涼……月……”
默然片刻,夙師小心翼翼地道:“涼涼月。”
涼月頓時蔫如霜打的茄子,投降道:“我真是敗給你了,好好好,你愛怎麽喊便怎麽喊,孩子大了,不好管了。”隨即又頗不耐煩地趕道:“一邊兒玩去,涼涼月有重要事情要跟太微香香說,你去那邊玩雪去。”
夙師當場一愣,方才的跳脫瞬間被一臉惆悵取代,小腦袋耷拉下來,頭上的狐耳和麟角直直對著涼月,隻一刻,便轉了身子,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去,那身影,別提有多落寞。
涼月當即覺出有些不對,便問太微:“它怎麽了?”
太微一本正經地道:“你方才的話無意間傷害了它,所以它不高興了。”
涼月哭笑不得,這小家夥這麽快就學會生氣了,以後還得了,她決定先讓它氣一會兒,以此磨磨它的氣性,繼而將自己的計劃和去萬聿城的目的一五一十地告知太微。
在聽完涼月的詳細計劃後,太微沉思片刻,將可能發生的狀況以及不好的後果給涼月一一作出了有條有理的分析。
太微儼然成為涼月這盤以己為棋之局的唯一傍觀者,並為之提出諸多私見,以完善其所謀“大計”,如同一名謀士,為涼月獻計獻策。
行計一定,涼月又問起蒼駁這幾日的作為。
雖然蒼駁每日所行俱是一樣,但涼月仍聽得興致高昂,尤其臨走時的那盤棋,涼月當時落下一子,而在她走後,這九日裏,蒼駁竟隻落下一子,因而棋盤上至今仍隻有二黑一白,共三子。
蒼駁似乎在等,等對弈之人歸來,與他繼續這盤才剛剛開始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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