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淩空寺所處之城,名歸稷,雖僅有奉河一水經過,但此地土壤肥沃,雨水頗豐,十分適宜耕種,因此,城中百姓多以農桑為主,日常生活用水,也多倚恃奉河或自掘水井。


  不知何故,近兩年降雨甚少,河涸苗枯,不聞一絲雷聲,如此一久,存糧再豐也抵不過兩年顆粒無收。百姓生在水火之中,怒氣猶如洪水滔滔,堤梁早已不堪重負,決堤不過朝夕之事。


  扶疏深知玄一心地仁慈,誠然今日受到此等對待,他也絕不會有半點責怨,但天降災劫,實非人力能為,而她自是沒有那麽偉大,心係天下蒼生,她隻希望玄一能世世安好,她可伴其左右,如此方好。


  可眼下,玄一並不安平。


  丹頂魚族一直以來都力微量寡,雖說他們是回烏河裏唯一得幸開啟天靈之類,但幾千年來,卻未能如先祖所期那般成上氣候,反而無端遭了滅族之劫。


  不過,他們也並非全乃庸庸之輩。多年前,丹頂魚一族就曾出過一個能人,那人名叫淩項。


  此人行為乖張,常常不將其他族人放在眼裏,致使無人願與其共處,而淩項也絲毫不在意眾人對他的明嘲暗諷。


  淩項穎悟絕倫,自小在修法上就顯出天賦之資,其他族類百年的修為,淩項隻需三十年便能達到,甚至遠超。他雖舉止怪誕,為人傲慢,但在修為這上麵卻一點也不含糊,更不恃才傲物,隻潛心靜修,不與人多作交往。


  按理說,若淩項一直潛修,假以時日正果登仙也不無可能,而怪物強占回烏河之事或許便也不會發生。


  但世上沒有假如一說,該發生之事終究避免不了,因為,淩項於怪物強占回烏河的兩年前,便殞命於大漠之中。事情雖然離奇,但根據眾人口中零零碎碎的信息,大致拚湊出了他當時去沙漠之因由。


  據說,淩項當年深入沙漠,全因一個女子。也不知他從哪裏得知那個女子會入大漠,所以,為見女子一麵,淩項便決心一踏這世上甚少有水族生靈膽敢涉足的大漠。


  淩項從不貿然行無把握之事,既然要去,自然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回。可最後為何卻死在了沙漠裏,這又要從當時一個無心之舉說起。


  淩項天資聰穎,小有所成後便無法滿足於常年居身於一條河內。他一門心思想周遊八方,但又因魚無法離水太久,故而得頻頻找尋水源,極為不便。


  於是,淩項便開始琢磨如何才能將大量清水隨身輕攜,饒是十日半月未遇上丁點兒水源,也不至缺水而死。


  經過幾十年的多番探求,終是叫他以靈力煉出了泫渢珠。


  泫渢珠,單掌可握,能納水千缸,缸深一丈。珠內之水,即取即用,再逢河湖,可就地而汲,世上獨此一顆。


  若攜此珠,即便孤身橫穿荒漠,也不在話下。


  可問題就在於,淩項當年動身去往沙漠之時並未帶上此珠。


  不是淩項過於自負而不帶,而是在他去沙漠之前,族裏唯一一個同他關係較好的朋友,因好奇泫渢珠的威力,所以便將泫渢珠偷偷地從他包袱裏拿出。


  而就在此兩日前,這位朋友曾特地去淩項那處借玩,淩項未舍,以至此人一時氣之不過,才出此下策。孰料,正因這一荒唐之舉,害得淩項最終命喪漠中。


  事後,此人悔恨萬分,深疚難安,將泫渢珠交予時任族長、即扶疏的父親後,便帶著悔恨,揮刀自盡。


  一時間,泫渢珠被族人視為不祥之物,浮議沸沸揚揚。


  為穩眾心,扶疏的父親便將泫渢珠鎖於水晶箱裏,埋入深泥之下,直到那場災劫突降,父親才挖出水晶箱,將泫渢珠交與扶疏,而此珠後又被扶疏藏於眼中。


  泫渢珠雖一直在扶疏身上,卻從未被扶疏啟用過。若非此次大旱,恐怕扶疏久久都不會想起自己眼睛裏還藏著一顆能納千缸之水的泫渢珠。


  而眼下,顯然已經到了不得不取其當用之時。


  距離歸稷城最近的水源乃昔唐湖,此湖不大,誠然難解燃眉之急,也就更無法緩解歸稷城的旱情,但扶疏卻以為,哪怕隻落片刻牛毛細雨,或許也能暫撫人心。


  這麽些年,扶疏在寺裏靜修,而今已可飛身自如,但因她適才在寺裏強行施法,致靈力大損,身受重傷,以其目前狀況,自歸稷城到昔唐湖,一來一回得需小半日,且中途不得停歇。


  又之,扶疏存身的水缸猝不及防被砸,因而體內並無足以支撐其順利到達歸稷城的水。所以,扶疏當先必行之事,便是到奉河汲水。


  隻是,前些日子聽得玄空跟一個小輩的師侄念叨起,奉河裏的水如今隻剩得一小股。


  日日旱氣蒸蒸,扶疏誠然無法斷定,眼下的奉河裏,那一小股水是否仍在。


  扶疏髒腑震裂,自寺裏出來後便一直吐血不止,而她隻得施法強壓。


  提氣奔至奉河後,河中景象叫扶疏麵色一沉,進退維穀之際,她未作片刻盤桓,毫不猶豫地轉身,直往昔唐湖方向飛去。


  其實,她早該料到,村民突發□□定然事出有因,奉河的徹底幹涸壓斷了他們早已繃緊的神經,這才忿然上山,不顧一切地發泄心中怒火。


  鬥水活鱗,扶疏明白,在萬般絕望之中突然看到一點希望的心情。當初她以為自己就快死於屠刀之下,是道川給了她生的希望。


  而眼下,這些百姓需要的正是希望,可以活下去的希望。


  扶疏白鱗漸顯,飛跳中,她伸手撫在臉上,蛾眉頓顰,嬌掌落下之時,一方白綈當頭罩下,半掩佳顏,唯留眉心一點嫣紅,為素渲豔。


  扶疏忍抑著心腑裂痛,一次次壓回快要湧上咽喉的腥血。


  林間田陌之中,一個白色身影時隱時現,快如疾風,眨眼消失。


  一個時辰後,扶疏在昔唐湖畔踮腳輕輕一躍,傾身落入湖裏。


  與此同時,纖荑覆在左眼之上,再緩緩抽離時,一粒僅有瞳仁大小的晶珠旋旋自其左眼分離而出。


  晶珠入水一刻,徐徐變大,直至手掌大小方止。


  扶疏一把抓住泫渢珠,以靈力相匯,刹那間,泫渢珠驀地自其掌中飛出,在湖裏由東至西順向打圈飛旋,而昔唐湖的水位則以可察之勢垂垂下降。


  片時,泫渢珠停了動作,倏地旋回扶疏跟前,而昔唐湖的水位,顯有下降之跡。


  扶疏朝泫渢珠呼手一帶,旋即飛身上岸,未及喘息一口,又立馬踮足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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