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相安無事月餘,正當小魚以為可以一直這般風微浪穩下去時,鸇又有了新的動作。


  那日,海霧四繞,半崖以下都處於一片縹緲之中。


  彼時,小魚正在水中休憩,一隻動作十分粗魯的手二話不說便將她從水裏抓起。


  驚醒的小魚當即勃然大怒,仰頭逼視他,吼道:“水中無門,你便能不敲而入嗎?”


  鸇邪睨著她,胡攪蠻纏:“既無門,我又怎敲?你豈非強人所難,好生尖酸刻薄的一條魚。”


  “你……”小魚被氣得一時找不出反駁之辭。


  鸇嘴角一揚,眼裏閃著精光,快速後退三步,伸展的手臂瞬即幻化成一對強勁的黑色羽翼,兩道風旋自翼下生出,徑直裹向小魚。


  小魚猝不及防地被置於旋風之心,驚慌失措下極力欲掙,但身子卻似被定於其中,隻得眼睜睜看著鸇撲舞雄翅。


  “你……你要做什麽?”小魚神情惶惶不安,連帶著辭氣都有些發顫,心底更是湧出陣陣寒意。


  鸇眸色驟冷,“我要送你一件禮物。”


  此話聽在小魚耳裏,猶如對她死亡的宣告,她問也不問,下意識便搖頭拒絕:“別給我,我不要。”


  “由不得你不要。”鸇語氣強硬至極,絲毫不容小魚置喙。


  小魚滿心驚恐,猜不出他究竟要做什麽,也不知他欲贈之物又是什麽。但是,不管是何物,她不想要。


  此時,鸇難得神色沉肅,看似緩慢的動作卻帶出一道道俊急之風。須臾,翼上脫出兩片黑羽,飛入緊繞著小魚的旋風之中,繼而埋入她後背。


  黑羽消失後,鸇霍地收起雙翼,風旋也因此止息。


  小魚跌了幾個踉蹌才堪堪立穩,她反手摸了摸背心,並無異常之處,但她仍然放不下心,急步行至鸇麵前,質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鸇的麵色比方才蒼白許多,微皺的眉宇在她跑至身前時瞬即舒展,倏爾抬起一隻手,放在她肩上。


  小魚幾乎下意識一閃,馬上又是一番質問:“你到底耍了什麽伎倆?你能不能讓我多過幾天安生日子,處處難為我作甚?我不管你方才對我做了什麽,你立刻收回,你的東西,我一概不要。”


  小魚對鸇的嫌惡由心裏蔓延至臉上,且絲毫無欲隱藏幾分。


  鸇垂下手,笑得颯爽,反問道:“給你自由,也不要?”


  小魚當即一驚,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語氣稍稍和緩幾分,將信將疑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


  鸇正色莊容道:“絕非虛言。”


  “那……”小魚垂首一思,眸子一轉,複又抬頭問道:“你能送我下去麽?”


  鸇又一次將手放在小魚的肩上,而這一次,她沒有再躲開。


  他深炯的眸心映著一滴鮮紅朱砂,柔緩的眼波自眸心漾出,款款道:“別急,你很快便能自己下去。”


  小魚又是一驚,此言何意?她如何能自己下去而不死不殘?他莫不是又在譸張為幻?可他的神情卻又不像是在騙她。


  這頭鸇的心思千變萬化,眨眼即轉,她是一點也猜不透,就像一口無底古井,無論丟入多少石子,也探不出其內中深淺。


  小魚一頭霧水地看著鸇,“我不明白。”


  鸇一臉淡然,“馬上你就明白了。”


  他的手自她肩上移開,小魚正不解其意時,背上驀地傳來一道撕裂的疼痛,仿佛有什麽東西正自她背上破肉而出。


  隨著痛感加劇,小魚雙拳愈攥愈緊,她弓著身子,很快便支撐不住,猛地往前倒去,卻未如預想那般落地,而是跌進一個寬闊有力的懷抱,她強迫自己仰起頭,恨恨地看著他,用上全部力氣,詰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麽?”


  鸇將她的頭壓向自己的胸口,以他平生最溫柔的辭氣安慰道:“忍一忍,很快就好。”


  背上穿四肢斷百骸般的疼痛幾欲讓她昏厥過去,小魚拚力推他,他卻紋絲不動,反而將她摟地更緊,極有耐心地輕聲安撫。


  小魚渾不知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想要轉頭去看,奈何卻被他牢牢禁錮,不許她有所動作。


  她又疼又急,不住推他,卻始終沒能撼動他半分,他究竟是個什麽怪物?


  小魚實在承受不住如斯疼痛,淚珠如暴雨般滾滾落下,哭著央求:“我求求你,求求你,你若要吃我,便給我一個痛快,讓我死得不那麽疼,好不好?”這是離開回烏河後,她第一次開口求人,並且是哭著相求。


  鸇輕輕撫弄她如緞烏絲,溫聲道:“我不會吃你,要吃早便吃了,不會等到今日,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明白。”


  一身的鱗忽顯忽隱,她何曾受過這般鑽心挫骨之痛?即便當初帶著一身傷入海,那疼痛也不及現在的萬分之一。


  背上之物猶如一棵頑強勁草,正一寸寸自石縫裏鑽出。


  小魚此時全靠鸇將她攬著,不然早已跌倒在地。


  與此同時,小魚對鸇的厭恨一瞬加深,似無窮無盡。假使現在手握刀刃,她決然會毫不猶豫地捅向他。


  此刻,她終於明白,他一日不死,便會想盡各種辦法折磨她。唯有他死,方能解脫,方能不再受這般殘虐的傷害。


  小魚終於動起殺心。


  平平整整的玄色衣袍被小魚拽出成片的褶皺,她朝他哭喊:“殺了我罷,一掌劈了我,我不要自由,我什麽都不要了,隻求一死。我本就一無所有,唯一能稱上點分量的隻有這條命,你拿去罷,我不要了,不要了。”


  背上劇烈的疼痛激地小魚語無倫次,隻想快點結束這一切,第一次覺得死反倒是一種解脫,從頭至尾的解脫。


  鸇自小魚頸後托起她低垂的頭,又極盡溫柔地拭去她眼角粉淚,“既然受不住,那便睡罷。醒來後,一切就都好了。”嗓音低沉下來,不帶一絲鋒芒時竟似有一股魅惑之力。


  小魚已經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意識被痛覺覆蓋,閣淚汪汪,將垂未垂,視線裏一片模糊。隻隱約間,看到一隻手覆在她雙眼上,跟著便失去意識,疼痛感仿佛也隨之消失於無盡的黑暗之中。


  再醒來時,小魚已經回到水中。她扭了扭身子,竟自通體舒泰,完好無傷,仿佛之前背後那道堪比刮鱗挫骨的痛,不過是噩夢一場。可當時,那尖銳的疼痛明明十分清晰,如何也假不了。


  疑竇叢生的小魚旋即躍出石槽,氣勢洶洶地衝進茅屋,卻見鸇半躺在藤搖椅上,正閉目小憩,風姿好不悠閑。


  見之,小魚登時惱氣一發,橫眉怒指,“你是不是應當解釋一下?”


  鸇卻聽而不聞,一眼未睜,抬手輕輕一揮,忽生一道厲風,瞬即將小魚卷帶出去,茅扉在小魚身後“嘭”地一下重重闔上。


  小魚被他此般冷傲的態度激地怒火騰騰,稍稍立穩後,又跑到茅屋外,猛推茅扉,但這扇並不十分結實的門卻始終紋絲不動。


  見此,小魚愈加大動肝火,在門外又拍又喊,隻差將十八般武藝盡數用上。


  然而,任憑她拍得掌心發紅,吼得喉嚨發幹,這棟看似經不住風吹雨打的茅屋卻安如太山,裏麵更是不聞一絲動靜。


  小魚感到十分挫敗,總是拿他沒轍,卻又總被他玩於股掌之上而無以自解,最後隻落得個白白生一通悶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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