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真身

  小慈、小墨立即擺上一副“你確定自己沒有眼拙”的神情看著我,俄頃,二甲相視一眼,點頭齊道:“眼拙,心更拙。”


  見歡指著有如牛大的蚌殼,喉嚨一緊一鬆,“千樰,你可瞧好,這不是尋常小蚌,更不是核桃。”


  三甲竟將我戲言當真,我頓時啼笑皆非,眼角一舒,連忙擺手,“玩笑,玩笑,切莫當真。”


  在一旁欲瞧稀奇的小慈突然換了副正經神情,一個眼刀飛打在“銀山鐵壁”上,“玩笑回去再開,眼下還是琢磨正事要緊。”


  將大蚌殼細細觀察片刻,我雙目一遊,笑得神秘,“我想到一個毫不費力卻又切實可行的法子。”


  三甲齊齊看向我,異口同聲地問:“什麽法子?”


  我拿出天水紗,愜意一笑,明知故問:“這是何物?”


  小墨搶答:“滄水仙子送的天水紗啊。”


  我又是一問:“那你們可知,天水紗有何神力?”


  見歡道:“白須道長曾說過,天水紗由天河之水所製,可馭雲令水,亦可潛湖入海。”


  “沒錯。”我拈紗一揮,“眼下,我要的就是其令水之能。”


  見歡不解地問:“你當如何?”


  我冷哼一聲,“她以為這蚌殼真就是銅牆鐵壁了?可惜啊可惜,再硬的蚌殼也有縫隙,我便要用水逼她現身。”


  語罷,未待三甲細咀我話裏之意,天水紗被我倏地往上一拋,微一動念,沉寂已久的湖水瞬受天水紗之令,千縷白絲緩緩自蚌殼的每一道縫隙源源不斷地滲入。


  我目光灼灼,沉聲一喝:“還不現身,水能護你,亦能覆你。”


  少焉,大蚌殼周圍的水勢愈來愈猛,一縷縷白絲將蚌殼囫圇圍在水渦之中。


  而原本站在蚌殼旁的我們,被生生逼退到三丈開外,幸得有水障擋護,否則我們早已被水漩甩得魂體相離。


  紅衣鬼魅委實不是一般角色,湖裏都已經亂翻了天,她仍自安如磐石。


  小墨緊抱住小慈,見歡強紮著步子,艱難喊道:“千樰,紅衣鬼魅會不會不在蚌殼裏?”


  我麵色不改,篤定道:“她一定在裏麵。”


  湖麵“煙波不動影沉沉”,湖底“波濤萬頃堆琉璃”。


  水障再次被迫退一丈,我呼吸漸沉,目定如山地望著大蚌殼,油然佩服紅衣鬼魅的耐力。


  正當我們抵不住水漩攻勢欲繼續退後時,巋然不動的蚌殼終於扛不住混混沄沄的水絲擠入,猛地張開。


  霎時間,擠入殼裏的水頓失束縛,當下衝出個急浪,直直朝站在殼口正前方的我們奔來。


  我們躲閃不及,被這股湍急的水浪搡了好幾個踉蹌。


  定身回眼之時,隻見被迫打開的白色蚌殼裏,一身紅衣側躺於內,一應喜嫁首飾七零八落地散在身下,失束青絲宛如上等黑綢,蓋住肩頭,鋪至腰際,掩去半張麵龐,而露出的半張臉則慘白如凝煙。


  我嘴角一揚,當即撤回天水紗,大步流星地行至蚌殼前。


  未曾想,這紅衣鬼魅竟是一麵容頗為嬌俏的女子,看似弱質,卻有一股子倔性,我不禁脆聲讚道:“好硬氣的女子。”


  一直躲在小墨懷裏的小慈這會兒上了膽子,一甩鬢前亂發,張口便對紅衣鬼魅斥道:“你倒是再躲會兒,多大的人了還玩捉迷藏,也不嫌臊得慌。”


  紅衣鬼魅身軟如棉,似被抽盡力氣,哪裏像個妖精鬼怪,分明就是一遭受了慘無人道待遇的羸弱女子,倒與我之前對她的臆測截然相反。


  我忽然於心不忍,怒意瞬消,卻也不敢大意,僅遠身問道:“你沒事罷?”


  雙睫輕輕顫動,紅衣鬼魅支起身子,半坐於殼內,臉上青絲滑下,露出一張小巧韶秀的雪麵。她一言不發,隻靜靜地坐在殼裏,垂壓雙睫,眼神無定,眉尖悵然。


  但見此狀,我們四隻“始作俑者”突然沒了主意,她不言不語,似乎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直叫人望之生憐。


  良久,她堪堪抬首,綽約一笑,好似墨染長空裏忽起一星璀璨,“謝謝!”蕭條湖下,有瑲蔥珩。


  我愕然不已,立馬望向見歡,見歡也不明其意地搖了搖頭。


  小慈和小墨在後麵嘀嘀咕咕,也是猜不透她這“謝謝”究竟所指何事。


  莫非紅衣鬼魅被浪打傻?抑或是,怨我們無緣無故闖入其居所不說,更施以蠻力破之護身的銅牆鐵壁,而以反話諷之?


  我暫且撇開她此言用意不談,轉而回到正題上來:“姑娘,你為何屢屢嚇人?”


  紅衣鬼魅麵露愧色,搖頭如風使然,“前事種種,實非我有意而為。”


  小慈隱含怒氣,咄咄道:“深更半夜,穿一身紅衣坐在湖邊。若不是故意嚇人,難不成是在賞月?”


  “是啊,姑娘。”小墨則半惋惜半責備地道:“你說你好端端的,為何非要穿身紅衣坐在湖邊?你知不知,因為你,好些神誌清明之人被活活嚇得三魂少了七魄。”


  聞言後,紅衣鬼魅神色黯然,慘然不樂,眼眶裏若水若淚。


  我愁眉問道:“何故哭起來了?”


  瞧見紅衣鬼魅這般淒憐模樣,小慈也瞬時軟了脾氣,大著膽子坐在蚌殼邊沿,側頭看她,“你也別哭,事情既已生出,你就算再哭出一個湖來,也於事無補。隻是你日後若要賞景望月,萬不可再著紅衣,夜裏乍看,委實駭人。”


  本是一番安慰之辭,卻似又無端惹了她百結愁腸。


  紅衣鬼魅斷聲斷氣地道:“對……對不起……我無意害人……”跟著又是一陣梨花帶雨。


  若是她與我們打鬥一番,我們尚能見招拆招,可她這一上來,先是無端道謝,緊接著被訓了兩句便哭不可抑,委實讓我們束手無策。


  幽幽湖底,大蚌殼內,紅衣鬼魅哭得回腸寸斷。而蚌殼旁四隻甲,你看我,我瞧他,一時沒了注意。


  我素來受不住哭哭啼啼,當即冷心打斷她不知要持續多久的嚶嚶啜泣:“姑娘,你先別急著哭,你且說說,你到底是何方鬼怪?還有,這斷月湖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無一生物?”


  紅衣鬼魅哭聲一斷,持袂抆了抆看不出淚的眼角,行動輕柔如風下柳,眉目楚楚似月中仙。


  待她情緒舒緩半晌,又理了片刻思緒,方謾謾道出:“我名為薑赤緹,本是雁落城薑府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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