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歸門下

  兩輩子加起來,這也是趙景煥見大夫最頻繁的時候,尤其是曾夫人請來的大夫白發蒼蒼,一臉凝重的模樣,讓他覺得下一刻這位大夫就會宣布他得了絕症。


  注意力都在腿上,以至於疼痛的感覺更加明顯,趙景煥自認是個能忍的人,但這會兒也會痛得想大哭,一定是趙大少爺嬌生慣養才會如此。


  他卻不知,趙大少爺別的沒有,卻有一副好皮囊,從小到大都是粉雕玉琢,這會兒瞧著小小的孩兒咬著唇瓣忍著不哭,眼圈兒都了一片,眼底彌漫著霧氣,鼻尖都紅彤彤的,看著分外的惹人可憐。


  曾夫人原先就喜愛他,瞧見他這幅模樣忍不住道:“阿彘可疼,若是疼的話喊出來也無妨,左右這裏都是自家人,沒有人會笑話你。”


  “師母,我不疼。”趙景煥咬牙說道,方才做戲也就罷了,但他畢竟是成年人的心理,當著先生師母的麵實在是哭不出來。


  曾夫人一聽,心底更加憐惜,摸著他的頭發,回頭瞪了一眼曾先生:“阿彘小小年紀就有這般心性,奈何有些人還是貪心不足,我看他不是要學生,這是要天上掉下個金童子。”


  曾先生聽了憋氣,一甩袖子冷哼道:“婦人之見。”


  曾夫人眼睛一瞪就要發作,幸虧大夫打斷了他們夫妻倆的較勁。


  “老爺,夫人,這位小少爺的右腿確實是斷了,不過斷的幹脆,方才老夫已經給他重新接上,孩子長得快,隻要好好養著,不要長歪就不會有問題,隻是……”


  “隻是什麽?”趙德海連忙問道,在知道兒子腿真被打斷之後,他心底不是不後悔的。


  大夫沉吟了一下:“隻是原先受傷的這條左腿有些不大好,大約是……方才動作的時候碰到了,也不知道裏頭的骨頭會不會長歪。”


  曾夫人臉色一白,連忙問道:“這,這可如何是好啊?阿彘將來可是要讀書考科舉的,這腿是萬萬不能有事的。”


  趙德海心底也咯噔一下,若是得到了曾先生原諒兒子的腿卻瘸了,這可真的是得不償失,他緊聲問道:“大夫,可有辦法挽救?”


  曾先生的臉色也不大好,他固然不喜歡這頑劣成性的趙景煥,但好歹也當了三年的師徒,之前他想把人逐出門,可也沒想過要讓孩子如何受罪的。


  大夫便說:“方才老夫已經矯正過骨頭,重新綁好,這之後便得多多注意,傷筋動骨一百天,沒長好之前若是再磕磕碰碰,到時候就算骨頭沒長歪,也是容易留下暗疾的。”


  趙德海追問了一句:“大夫,是不是隻要好好養著,便不會留下暗疾?”


  大夫抬頭看了他一眼,提醒道:“老夫醫術有限,老爺若是不放心,可以請城東的王大夫再看看,他擅長正骨,定能藥到病除。”


  “不過老夫還有一句話想說,還請老爺不要嫌棄老夫多事。”


  “大夫請說。”趙德海忙道。


  老大夫歎了口氣,又說:“老夫也知曉諸位老爺打孩子是有原因的,自古以來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但孩子還小,骨頭脆弱容易折斷,若有一個萬一便是一家人的憾事,老爺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趙德海臉上頓時有些訕訕,轉頭朝著曾先生看去。


  誰知道曾先生一甩手,罵道:“你看我作甚,我曾家教子甚嚴,可從來也沒有過把兒子兩條腿都打斷的事情,就沒見過你這般狠心的親爹。”


  趙德海臉色一言難盡,看了看臉色發白兩隻眼睛黑黝黝盯著自己的親兒子,隻得背下了這口黑鍋:“哎,是我失了分寸,以後不會了。”


  曾先生還教訓他:“趙大人,聖人有雲有教無類,因材施教,趙景煥雖然頑劣了一些,但勝在聰明,若能好好教導的話,將來也不一定不能成材。”


  趙德海的臉色微微一變,看向曾先生的眼中帶著幾分驚喜:“先生,您這話的意思是不是願意重新教導景煥了?”


  曾先生下意識的又要撫須,結果一摸一個空,想瞪一眼趙景煥卻見他一臉無辜,頓時又有些憋氣:“你們都做到了這個份上,老夫若是執意不允,豈不是成了不近人情的惡人。”


  趙德海連忙說道:“景煥,還不快拜見先生。”


  趙景煥低頭看著自己的雙腿,暗道爹你是不是忘了兒子兩條腿都斷了,我現在動不了啊。


  幸虧曾夫人善解人意,笑著說道:“好了好了,你們先生學生和解了便好,這拜見還是等阿彘好全了再說吧,你們若是再敢折騰阿彘,我可饒不了你們。”


  趙德海一看兒子兩條腿都包裹的嚴嚴實實的,臉色頓時尷尬。


  曾先生也說:“老夫既然開了口,就不會改變主意,你們不必急於一時。”


  “孩子也該累了,趙大人,今日你便帶他回去好好休息,等到腿傷痊愈了再來讀書,隻是這些時候也別荒廢,待會兒我派人送幾本書過去,你讓他好好讀,好好抄,每日交十張大字給老夫。”


  說完又一瞪眼:“你若是再敢弄虛作假,老夫絕不會縱容。”


  趙德海連忙說:“孽子,記住了沒有,你若是再敢胡鬧我就打斷你……”


  話音未落,趙德海就瞧見在場三人不讚同的眼神,立刻改了畫風:“我就打花你的屁股!”


  趙景煥立刻乖巧的喊道:“先生,爹,我記住了!”


  趙景煥是被抬著出去的,畢竟兩條腿都斷了,這會兒也沒有人敢讓他走路。


  曾先生和曾夫人倒是難得送了他們出門,瞧著兩人坐上馬車離開,兩人才相攜往裏頭走。


  曾夫人瞥了一眼自家老爺,笑盈盈的問道:“老爺,您不是說死也不會再要這個學生,怎麽一會兒功夫口風就改了?”


  曾先生臉上有些尷尬,但很快又說:“趙德海也算有誠意,老夫也得給他幾分薄麵。”


  “可不是有誠意嗎,阿彘兩條腿都斷了。”曾夫人一想到這個就有氣。


  曾先生尷尬一笑,忽然又道:“沒想到啊沒想到,老夫以前隻覺得趙景煥愚鈍不堪,頑劣成性,誰想到這有朝一日頑石也能開竅。”


  曾夫人奇怪問道:“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曾先生忍不住說:“方才他說的那番話你聽見沒有,頗有幾分深意,更難得的是,這才短短半月,他便能將那些書倒背如流,可見長了一個聰明腦袋。”


  曾夫人卻說:“阿彘自小就是聰明的。”


  曾先生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對妻子說道:“隻怕他聰明反被聰明誤,回頭你去同趙老夫人聊一聊,讓她別老寵著孩子,好好的孩子都要被後宅婦人寵壞了。”


  若趙景煥還是原先的樣子,怎麽教都不開竅,那即使趙德海把孩子的手也打斷,他也不一定能鬆了口。


  但一番考驗之後,曾先生驚覺趙景煥的聰明,暗道這幾年自己隻顧著矯正他那坐不住到處撒潑的性子忽略了這般天分是不是錯了,果然還是應該因材施教才對,孩子坐不住,不一定是因為調皮,很可能是自己教的方法不對,曾先生心底甚至有些後悔起來。


  曾夫人一聽這話差點氣得仰倒,伸手就要掐曾先生的耳朵:“好啊,鬧了半天老爺是覺得我們後宅婦人不配教導孩子,合著孩子出息都是你們的功勞,孩子有錯便都是我們的罪過,今日我們便好好說道說道……”


  曾家夫妻的官司外人不知,但曾先生耙耳朵的名聲還是很響亮的。


  趙景煥正呆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雙腿,那老大夫生怕他再一次磕磕碰碰,愣是將他的兩條小腿纏成了木乃伊,都是小腿還挺對稱。


  趙德海興致勃勃的說:“曾先生總算是原諒你了,他鬆了口,以後你便能來曾家書院讀書,雖說今日沒能定下師徒的名分,但作為學生也是不錯。”


  “曾先生不說桃李滿天下,但曾家在大興文人之中舉足輕重,就算是聖上也會給曾家三分薄麵,若不是這些年曾家在朝中無人,你我恐怕想登門都難。”


  “阿彘,還是你機靈啊,這法子果然好用,曾先生之前連見也不肯見我,今日卻直接讓你重歸門下。”


  “等你養好了腿傷便回去讀書,不說別的,曾家的藏書閣便能讓你受益匪淺。”


  忽然,趙德海問:“阿彘,你怎麽不說話了?”


  趙景煥抬頭,盯著他說了一句:“爹,我腿疼。”


  趙德海尷尬了一瞬,安撫道:“你放心,等回去爹爹就去請王大夫,定然不會讓你的雙腿有事的,去年陳家那小子從高處落下,手腳都摔斷了,如今不也能走能跳好好的。”


  趙景煥眯了眯眼睛:“爹,方才我說打斷腿也沒關係,那就是打個比方。”


  不是讓你真的把我兩條腿都打斷啊,這可真是親爹。


  趙德海訕訕笑道:“爹也是第一次打人,下手確實是失了輕重。”


  趙景煥指了指自己的另一條腿:“爹,這也是你打的。”


  趙德海更加尷尬,伸手呼嚕了一下兒子的頭發,笑著說道:“怎麽,你還怪上爹了。”


  趙景煥幽幽歎了口氣,說:“爹,我怎麽會怪你,隻是等回去之後祖母看見我兩條腿都斷了,肯定又要擔心了。”


  一句話,讓趙德海的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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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家阿彘:爹,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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