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他的悲哀
“你像是脫胎換骨了，想必一定也經曆了別人不知道的痛苦蛻變，但你成功了，這很好，我一直為你高興。”
“可是我做不到啊，從我不懂事的時候，就一直被耳提麵命，一定要重振蕭家，一定要報仇，一定要為蕭家的榮耀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我是為這個使命而生的，也必須為這個使命去死。”
“你說你們給了我重新選擇的機會，可是這個機會一開始就是我的權宜之計呢？一開始就是被策劃好的一場陰謀呢，難道你指望一個曾經的敵人，會真心投誠嗎？”
蕭景逸笑的慘淡。
“是的，我是這樣指望的，我相信王爺也是這樣的。因為我們都懂你蕭景逸，因為我們都知道，你並不想背負那份沉重的，本不該你去背的恩怨。”
“因為看到了你所真正渴望的，才願意給你一個機會，因為相信你是個磊落君子，所以才願意讓你重新選擇。”
“隻是很可惜……你終究被那些人拉回了深淵，無力自救。”
“我隻是為你感到難過，因為你就差一步，便能推開一個全新的世界，斬斷過去的確很難，可是……再難的事情，如果是你真正想要的，為什麽不竭盡全力去拚一把呢？”
玉千澄對蕭景逸燃不起恨意，哪怕直到此時，她依然恨不起來。
隻覺得他好可悲。
“你知道嗎？我打懂事起，就每天要去一間黑屋子裏，那裏擺滿了靈位，蕭家列作列宗，我每天都要去磕頭，上香，然後在舅舅和娘的監督下，對著祖先起誓，定要殺盡慕容氏，以慕容氏的血來祭奠祖先。”
他忽然扯開了上衣，露出胸膛上的刺青。
“這是蕭家的族徽，我出生就被紋上了……每次低頭看見這個刺青，就覺得窒息。”
“是紅色的，他們說，這是血的顏色，蕭家人的血……”
“滿門被屠，血流成河……我沒有親眼看見過，但每一天都在聽說。”
“我連做夢都能夢見那樣的場麵，一顆顆人頭，化作了黑屋子裏一座座靈位。”
“娘和舅舅說，不報此仇，不配為人。”
“慕容澤失敗以後，娘就已經決定要犧牲她自己了，她用她的命，換我一個承諾……承諾不論發生什麽，不論多麽艱難，都不能放棄複仇的大業。”
“她就死在我懷裏，她死的時候，眼睛一直看著我，仿佛還在叮囑我，不要忘記我的誓言。”
“阿澄，你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斬斷過去？”
“報仇和蕭家，早已融入了我的骨血，我的靈魂，斬斷？怎麽斬斷？殺了自己才可以吧？”
蕭景逸赤紅著雙目，卻癡癡地笑著。
玉千澄抿著嘴。
“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從很早開始，我就喜歡你，或者說……從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動心了。你殺人的時候，特別利落，眼神又冷又銳利，但你依然可以笑得很純粹。”
“我那時候就想，你為什麽可以一邊那麽殘忍，一邊又能那麽天真呢？”
“太不合理了，可是落在你身上，那種矛盾的體質又格外的和諧，我想可能是你生的好看。”
“我本來想先跟你告白的，但是我的心思被娘發現了，她第一時間就警告我，絕不可以動情。”
“她說，感情會擾亂我的心，是的……的確擾亂了，我連殺人的時候，都會想起你，我開始學習你殺人的手法，幹脆利落，一擊斃命。”
蕭景逸竟然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仿佛過去的一幕幕，又清晰地呈現在他眼前。
“你愛上了慕容澤，而不是我。因為他比我會說話，比我會哄你，他每一次對你的承諾，我都聽見了，可每一次我都知道是假的。”
“他說話的時候，從來不認真看你的眼睛，明明你的眼睛那麽好看，如果真心愛你，怎麽會舍得移開目光？”
“他對別人也這樣的。我勸過你，可是你不相信，你那時候很討厭我……”
“我真難過，明明我那樣喜歡你，你卻討厭我。”
“我又很慶幸，幸好你討厭我，這樣我就不必感到痛苦了，因為就算你喜歡我，我也不能給你承諾。”
玉千澄歎息了一聲，道：“你真是我見過的，最糾結最矛盾的人，這樣活著，好累吧？”
“可不是麽……我曾經也想過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的，所以我把你劫走了，想著如果你也願意，我就為你放下一切，帶著你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也不去想蕭家的事情，想報仇的事情。”
“但是我失敗了，慕容凜追過來之後，你就再也沒有多看我一眼，你心裏從來沒有過我。”
蕭景逸難過地道。
那是他最後的掙紮，從那之後，他就徹底斷了念頭，繼續做複仇的傀儡。
“對不起……”玉千澄不由自主地道。
“說什麽對不起呢，你才沒有對不起我，不喜歡我，又不是錯。你沒有義務和責任拯救我這樣的人，我的人生從一開始就在墜落，但直到現在，才終於沉底了。”
“我真希望下輩子能快點到來，讓我生在一個平凡人家，不必大富大貴，三餐能溫飽，父母能雙全，兄弟姊妹能和睦便是最好了。”
“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這樣的福氣，或者我造孽太多，下輩子做不了人，隻能投生成一個畜生。”
“如果我變成畜生的話，最好做你喜歡的那隻貓……”
他忽然笑了，眼裏有了光。
一口血吐出來。
他的身體急劇地抖動了幾下，然後便無力地垂下了腦袋。
玉千澄上去抓住他的手，發現已經沒有了脈搏，他自斷了經脈。
慕容凜走過來，問：“死了？”
“嗯……”玉千澄沉甸甸地點了頭，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兒。
蕭景逸的死，幾乎是注定的。
慕容凜就算再寬容，也不可能再容他活下去。
但是她心裏始終覺得，蕭景逸這樣的人，本不該走到這一步，他……並沒有那麽壞。
可是他偏偏一步一錯，最終走向了毀滅。
可能正如他所言，他從來沒有選擇的機會。
慕容凜看著玉千澄的表情，略有些吃味兒，問：“他跟你談了這麽久……是不是跟你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