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別管我你先走
密雲重重遮擋住月亮，偶爾一陣風拂過，掀開一卷黑色，露出淺薄的銀涼月光。照進行來客棧二層，東山苑中。
雕花木門悄然推開，一雙粗糙的手出現在眼前，袖口處用黑色的布包裹著，直到肘處。來人一身輕便夜行衣，黑布裹著半邊臉，露在外麵的眸子狹小犀利。
迅速掃視漆黑的房內，在屏風處停留片刻，身子貼在門上，朝門外做了個“進去”的手勢。
另一位同樣裝束，從身量上看是男子，滾步到開門男子身邊，兩人視線交匯，點了點頭。
兩人弓著身子，步子像貓兒一樣輕，分別去榻邊和床前。
兩人動作一致，雙手握著半條胳膊長短的快刀，對準被褥隆起處，猛地刺了下去。
想象中刀肉摩擦的聲音並沒有傳來，開門的男子心中一驚，掀開床上的被褥，唯有兩塊枕頭疊在床鋪中央。
惡狠狠摔下手中的被褥，看向榻前，也是同樣的狀況。
“人已經跑了。”
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榻前的男子輕輕頷首：“搜賬本，他隻給我們兩柱香的時間。”說罷，餘光瞥見方桌上的燭台與冊子。
凝視片刻，將僅剩下的兩本塞入懷中，正欲離開，卻突然頓住步子。
伸手探進燭台燈芯邊上。
“怎麽樣？”
男子將兩本賬簿塞入身前，看向窗外的月光，狹長的眸子微微眯著。
“才走不久，現在追還來得及。”
月光同樣灑在林中，蟬鳴格外淒長，葉子被踩的沙沙聲從深處傳來。
唐葉琳跟在周淩夜身後，打了個噴嚏，抱怨道：“有事情明天不能處理麽？非得現在，人家睡得好好的。”
周淩夜頓了片刻開口：“若是繼續留在客棧，恐怕現在你沒命再睡。”
唐葉琳愣住，一股寒意竄上心頭，後知後覺：“完了完了，李忠義肯定發現，找人來解決我們，我就說賬本這麽私密的東西怎麽可能讓人隨便翻閱。”周淩夜並未反應，算是默認。
讓唐葉琳有些抓狂。
“咱們這是在逃命，你怎麽能走得這麽悠閑？”活像是在自家小花園散步，“你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李忠義會殺上門，索性將賬本拿到手再說？”
周淩夜抿唇：“不止李忠義。”
“難道還有……”唐葉琳突然住嘴，可不是還有李忠義的同夥，那個勞什子的客棧老板麽！
“啊——”
唐葉琳驚呼一聲，身子重重跌倒在地上。
“怎麽了？”周淩夜警覺轉身，幾步來到唐葉琳身邊，撥開她捂著的手。
“好像……扭到了。”唐葉琳嘶氣，身子像根弦一樣繃著，淚水嘩嘩在眼底打轉。她疼得想要罵人，腳腕上本就刺疼，熱意再一陣陣襲上痛處，更加煎熬。
回頭一看，兩根交錯融為一體的老樹根從地下隆起，頂部沾上些黃泥，該是她方才踩滑，連帶著腳也歪了。
腳上涼意襲來，唐葉琳嚇了一跳，猛地想要縮回腳腕，卻不想被握得更緊。
“別動。”周淩夜不悅出聲。
周淩夜掀開裙邊，將底褲退到小腿上，隨著白襪褪下，腳腕處露出大麵積的紅腫，尤其踝骨下方更甚，有帶著小血點的青紫出現。
唐葉琳攥著拳頭，一點點看著周淩夜指尖在紅腫處按壓，青白色的指印出現又消退，有的地方則是緩了好一會才褪下。
“疼！”
呼痛聲傳來，周淩夜抬頭。
唐葉琳額前的穗子因為沾染汗意凝在一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在月光下泛著熒光。他才發現，她與他不相上下的白，隻是她是一種健康的奶白色。猶記得才進周府，她異常瘦薄。如今已經兩月有餘。
羽睫像貴女的團扇一般忽閃忽閃，尾處掛著一顆渾圓剔透的淚珠，將掉不掉。
令人心中犯癢，想要替她抹掉。
周淩夜藏住眼底的深意，抿唇垂下頭，啞著嗓子開口。
“這裏疼麽？”
唐葉琳沒注意他細微的變化，小心翼翼動了動腳腕，一陣刺痛傳來，頓時又後悔，連連點頭叫疼：“我的骨頭會不會斷了，我以後走路怎麽辦？”
周淩夜的心猿意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無奈歎道：“隻是崴到了，不要緊。”
唐葉琳死過一次，比尋常人都知道遊魂生活的滋味，也比尋常人都更要惜命。聽了周淩夜的話，這才放鬆下來，又想到什麽，小臉頓時垮下來。
“那現在怎麽辦，若是他們追上來……”
想到這裏，唐葉琳就恨不得扇死自己，為何要在這個緊要關頭扭到腳。
正想，見鞋襪已經恢複如初，周淩夜在身前蹲下，背著她說了一聲“上來。”
唐葉琳眨巴兩下眼睛，心裏覺得美滋滋的，輕快應了一聲。
扶著樹杆站起來，緩緩趴到他背上。半是恐嚇地說道。
“我可有點分量的，你如果背不動的話，就趕緊將我放下來，萬一你背不動，咱們都摔倒，說不定到時候我的腳腕更嚴重……”
“閉嘴。”
周淩夜聲音中帶著懊惱，跟誰學的這麽一張無遮攔的嘴。
唐葉琳噤聲，雙手環得更緊了一些。
他的背異常寬闊溫暖，像是一顆源源不斷輸出能量的熱石頭，驅散了身體上的疼痛，內心的焦躁不安。
從她的角度看去，能看到周淩夜的側顏，雖然帶著一張人皮麵具，還是難以遮掩麵具下的輪廓。
唐葉琳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緩緩抬起手，在他下頜角處劃過。
“你什麽時候才能不帶麵具啊……”周淩夜身子一僵，微微撇頭想要驅散臉上的癢意，卻不想像遊絲似的，竄入心尖，擾得他心神不靈。
可她下一句，瞬間給他澆上一盆冷水：“別把原本好看的皮子悶壞了，就沒人喜歡你了。”
“……”周淩夜深呼吸幾次，聲音異常冷漠：“唐葉琳，你不出聲，沒人當你是啞巴。”
回應他的隻有淺淺的呼吸聲，近在咫尺。一起一伏，似乎都能勾動他的心弦。
樹葉在腳底發出脆響，募地，停了下來。
唐葉琳揉揉眼睛，察覺不對勁，看向不遠處，身心一震。
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反應，急促拍打著周淩夜的肩膀。顫抖地說：“快點，放我下來，你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