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卷 262章 彌留之際(二)
柴紹知道,平陽近期寫了三首吟詠紅楓葉的《沁園春》,一首是獻給母親的、一首是獻給父親的,還有一首是給柴紹和平陽自己的,但他從未有機會讀到這三首《沁園春》。現在她現在已經吟唱了前麵兩首,接下來,平陽一定會吟唱最後那一首。
柴紹在等待著,等待著……
然而,過了有大半個時辰了,柴紹還沒有等到他急切期盼的吟詠。
他開始覺得愛妻不會再吟詠了,因為她還沒有原諒自己,她的心她的情,怕是被自己傷得太重了,或許已經在她的心裏刻下了一道永遠無法平複的傷痕。
柴紹雙膝下跪,俯臉於平陽身上,痛哭流涕……
他邊苦邊對平陽說道:“寧兒,我的愛妻,你說呀,你說呀,我求你了。我可以聽懂你說的沒一句話,每一個詞。”
他的淚水滴在平陽的嘴角,隻見平陽的嘴唇抽動了幾下,她顯然已經感覺到了來自柴紹的熾熱的愛的溫度,但她還是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柴紹失望了,近乎絕望了。
就在此時,隻聽平陽喊道:“夫君,柴郎。”接著還是一陣喃喃自語。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連續三次的喃喃自語聽上去都是一樣樣的,但對於柴紹來說,卻是相似而不相同的。然而,出乎柴紹的意料和期待,平陽這次吟詠的並非他所熟知的那首《沁園春》,柴紹隻能夠偶爾抓到幾個詞,卻無法理解其中之意。
他正在納悶,隻聽到平陽接著又將這最後一段喃喃自語重負了一遍,他又抓住了幾個詞,但仍然不明白愛妻吟詠的是什麽。
過了片刻,平陽依舊重複了一遍同樣的喃喃自語,遺憾的是,柴紹還是沒有能夠將抓住的十來個詞連成一首連貫的歌詠。
柴紹忽然想起了什麽,他“謔”的一聲站起來,快步走到書房取出那卷平陽親手為他們倆寫下的《沁園春》,他回道榻前平陽身邊,展開書卷。這時,他才發現紙的背麵不知何時新添了一首《沁園春》,看上去那字跡應該是近期寫得,具體一點說就是在她受傷後才寫的,因為正麵原來那首《沁園春》是用娟秀神韻的小楷寫的,而現在背麵這個新的《沁園春》卻是用隸書寫得,而且那字跡雖然仍然秀氣但卻分明顯得無力甚至蒼白。
柴紹雙手捧著這首新的《沁園春》,然後他照著平陽的口吻吟詠了一遍:
楓葉紅黃,任性飛颺,遍壑漫岡。
若彩蝶翩舞,天旋地轉;翼身輕扇,氣動風揚。
不為花來,隻因楓去,飄逸婀娜著彩裳。
時終至,奈彩蝶玉樹,分袂情殤。
坦然抉意凋黃。
祭瑰麗年華化雪霜。
看秋紅春綠,曆經蝶變
;紅出於綠,更顯華芳。
眷戀紅塵,魂歸熱土,隻待輪回春返陽。
時將至,故化蝶仙去,來世輝煌。
吟畢,柴紹已經是淚眼迷蒙、淚瀅滿麵,這首《沁園春》就是一封告別書啊!愛妻她早就已經預感到自己不久人世了,但是她卻從未向任何人表露過,反而總是麵帶笑容去安慰親人。
柴紹又是一頓內心自責,為什麽愛妻寫了這首新詞自己都沒有發現?為什麽自己總是不懂得關心自己的愛妻?平陽平日裏最喜愛《沁園春》這個曲牌,自己為什麽就沒有去翻讀一下她的詩詞?
平陽喜愛《沁園春》是有由來的:相傳漢明帝劉莊(顯宗)共有11女,在永平三年(60年),他將自己最喜愛的五女劉致封為沁水公主,並將她賜婚配與東漢開國元勳鄧禹之孫高密侯鄧乾。為了他們的婚禮,劉莊命專門為他們修建了一座園林,名為沁園,意為沁水公主的花園。沁水公主和駙馬鄧乾一有閑暇,就在園子裏吟誦詩詞唱和,宮中文人將他們倆吟誦的詞章配上了曲子、製成了詞牌,名曰《沁園春》,供大家吟唱。劉莊過世之後,這個院子被外戚竇憲仗勢奪取,後人就根據沁水公主和駙馬鄧乾的《沁園春》,作詞傳詠竇憲奪園一事,《沁園春》這個詞牌從此就正式得名。然而,在宋代以前,文人們皆重視詩而看低詞,認為作詞主要是為了吟唱,而不能登大堂之雅。到了宋代,文人們大致是覺得詩已經發展到了登峰造極之勢,要想超越實在很難,因此轉而開發詞,《沁園春》這個詞牌的格律也是在這個時候才被正是定格。
柴紹發現下麵還有兩頁紙,第一頁紙上麵是用行寫的一首題為擇日亮詩懷五言律詩:
寒峭凍思才,詩心伴綠衰。霜描詞暗紫,雪染曲蒼皚。
露冷殘情盡,冰寒舊夢哀。此時藏雅興,擇日亮詩懷。
看上去,平陽在寫這首詩的時候,雖然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天數,但仍然心存求生願望,懷抱“起死回生”的信心,這才有了“擇日亮詩懷”這麽一句話做結尾。柴紹讀完這首五言律詩,隻能發出一聲歎息!
後麵一頁紙上麵是一首題為冬日落葉的七律:
灑灑飄飄別宿枝,寒臨氣冷葉先知。紅顏方暮情猶在,落葉微殘夢更癡。
不戀此生成舊憶,隻求來世續相思。情知此去無歸日,盡撒秋冬遍地詩。
柴紹的淚水已經浸潤了整張紙,他猜想在吟作詞詩之際,愛妻已經放棄了對人世間肉體生命的不舍,她對生死已經有了更高一個層次和境界的理解,她想給這個人世留下的唯一印記就是她那詩意般的情懷。
此頁紙的最下方,還
留下了平陽的一段文字,明顯曾被淚水浸潤而暈散:
“柴郎,秀寧要向夫君你說聲對不起了,求你原諒,兒食言了,本來說好今生今世我們要一起白頭偕老,看著孩兒長大、婚嫁、生子的,但兒實在撐不下去了,兒已經盡力了。兒不想離開你們,為了你和孩子,兒真的不想走,哪怕再多陪你們幾日也好,可是兒的時間到了,兒不得不走了。兒還有許多話要跟你說,但已經沒有氣力和時間說了,隻想讓夫君你知道,你是兒心中的唯一,永世的唯一!來世兒還願意為你妻,但不想做公主了,隻想做一個平常人家的女子,隻想做你一生的賢妻!兒在天上祝福你們,願君與孩兒都安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