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浮生一夢
三個人一人一匹馬,朝著南詔寒雪山策馬奔騰而去,越是靠近寒雪山,冷冽的寒意越是濃烈,幽洛是最忌怕寒冷的,此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迎著刀似得冷風前行。
過了午時,已經臨近寒雪山,紛紛大雪飄落在三個人的身上,發間,一夕青絲成白發,天荒地老。
皚皚白雪地,留下一串串馬蹄印,三人齊頭並進,俊逸的臉被蒙上了一層淺白,幽洛那礙事的胡子上都是白白的雪花。
而此時的寒雪山墓地裏卻是四季如春,沒有陽光,卻漫天梨花盛開,大風吹過揚起地上堆積了厚厚的白色梨花,輕輕在空中飛舞。
言朽坐在院落之中,看著落花飄揚在那個男人的發間,肩頭,他就靜默的站在樹下,像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
“你把我擄來這裏到底要做什麽?”
言朽的眼中沒有驚恐沒有害怕,隻有一些擔心,他不想幽洛為了救他而隻身犯險,如果他要死了,就安安靜靜的死去,隻可惜了那未報的大仇。
梨樹下的男人依舊沉默,風兒吹起他披在肩頭的長發,合著漫天飛舞的花瓣,唯美而靜謐。
就在言朽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時候,冷夜寒緩緩的開口說到:“等待。”
“等待什麽?”
冷夜寒轉過身來,臉上依舊掛著靈狐麵具,走向石桌,拂擺而坐,突然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隻白色靈狐和與一隻黑貓縱身跳到他的身上,一左一右,溫順可愛。
“不在那裏陪著主人跑來這裏做什麽?”
冷夜寒寵溺的摸了摸靈狐的頭,推搡了一把,然後將它們抱在懷裏,那麽溫柔,就像是對待摯愛的情人。
白色的靈狐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細的線,哼唧了兩下就蹭到了冷夜寒的懷裏,像個撒嬌的孩子,讓人不忍嗬責。
“喂,你別說話總是說一半啊……”
言朽上下打量著身旁的一人二寵,再一次環視了一下四周,這個四周都是冰牆的世界到處都透露著陰森詭異。
“你聽過冷夜寒嗎?”
“沒有.……”言朽老老實實的回答,他哪裏會知道江湖人的事情,一直在樓子裏無非是一些風花雪月的事情。
“十年前,冰雪伉儷俠義世間,情動天下,受到南詔國無數人的敬仰。”
冷夜寒好久都沒有人向外人說起十年前的事情了,一時間竟然滔滔不絕的開始講述那段神奇過往,神情之中都是對那個女子的眷戀與思念。
世人隻知道冷夜寒是一個有著同化自身猶如黑夜一般的詭秘身法,也有著一顆淡漠塵世間生命的心。
他冷血無情,凡事全憑願意與不願意,所以,他手下也殺過不少自己曾經救過的人,對於他來講,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好與壞,所謂好壞,其實根本就是是人強製性分開的混沌迷霧。
然而就在他最後一次離開雲霧山,似乎一切都變了。
言朽靜靜聆聽這冷夜寒的傾訴,那般冷靜的聲音好像真的隻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可言朽分明聽見了他的憾恨與憎怨,是對世間一些見死不救的憤怒。
原來十年前的冰雪伉儷是一對俠侶,男的叫冷夜寒,女的叫莫寒雪,而冷夜寒的真實身份卻是當今南詔皇的親弟弟。
二人一直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己任,隻是天下那麽大,蒼生那麽多,豈是他們微薄之力可以挽救的,十年前,南詔皇宮被東瀛人所把持,為了幫皇兄奪回國權。冷夜寒與愛妻回到南詔皇宮與東瀛人展開了激烈的戰鬥,那一次,雖然趕走了東瀛神忍,但莫寒雪卻在戰鬥中遭遇南詔內部反派的暗算,中了奇毒,整個南詔地土,無人能解。
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唐的醫聖,九雀,可是,當夜冰城帶著身中劇毒的莫寒雪找到了醫聖,醫聖卻不肯救治。
當冷夜寒說道此處,還是克製不住的動容了,麵具下那張俊逸的臉全爬滿了淚痕,當年的情景再一次一幕幕的重演,腦海裏一直是寒雪死去的鏡像。
言朽的心有些難過,這個天底下冷酷無情的人何其多,冷夜寒所遇到的不過是天下蒼生的映射,自己不就是那渺小的蒼生之一嗎?
人命不過是被命運玩弄於鼓掌之間的渺小浮遊,言朽低垂著眼眸,掩去瞳孔裏那一抹呼之欲出的痛楚,轉頭看著旁邊微微顫抖身子的男人:“醫聖為什麽不肯救治?”
“我不知道,當時醫聖與東瀛一些關鍵人物有所關聯,我見他不肯醫治,準備大打出手,卻在其中蹦出來數位東瀛忍者,功力最差的都是天忍級別,無奈之下,我隻能帶著寒雪離開了大唐。”
“後來呢?這天下能者無數,不一定隻有醫聖才解得了你妻子的毒啊.……”
一滴晶瑩的淚沿著冷夜寒的麵頰墜落在地上,濺起了飛花無數,他有些抽噎的聲音繼續回憶道:“聽說大唐有位姓穆的醫者,醫道無雙,絕不在這醫聖之下,我便帶著寒雪四處尋訪那穆姓醫者,可是,泱泱大唐,遼闊無疆,穆姓醫者亦是四處漂遊,寒雪體內的毒已經壓製不了太久。她不願意將我們僅剩的時光荒廢在路上,便執意要去極北之地。”
“為什麽要去極北?她中了劇毒,再去極寒之地,會加速毒的運轉的……”
“她最喜歡白狐。”
冷夜寒想起她見到白狐的時候,那如花笑靨,那一抹傾世的容顏充滿了光明,璀璨,烙印在自己的心上,永遠都不會忘記。
還記得,那時候,恰巧遇到一隻雌狐產子,他們遠遠的看著,幻想著將來自己也有孩子。
“所以,這隻靈狐就是那隻剛出生的小狐狸啊?”言朽指了指冷夜寒懷中聽話乖巧的小靈狐。
“是啊,寒雪喜歡的緊,我就將它帶回來了。其實,我是喜歡黑貓的..”冷夜寒輕輕的揉了揉黑貓的腦袋,它抬起頭,寶綠色的眼睛看著主人,眼裏盡是依賴。
“你妻子死後,你就一直守在這座冰墓裏?”
“冰墓?”冷夜寒的聲音突然變得森冷,他趕下兩個小家夥,沉默地站起身,背負著雙手,眺望遙遠的東方,那裏是日出的地方,是光明與溫暖的起點。
良久,冷夜寒繼續說道:“這裏並非冰墓,而是賜予我這一生數年光明與溫暖的聖地!”
言朽驚訝地張大嘴巴,雖然對方依舊戴著麵具,但他能夠感覺到冷夜寒盡是懷想的眼眸,和那臉龐上的溫潤與滿足。
“隻可惜,蒼天不仁,白首之言終究不敵浮生一夢醒,再深沉的繾綣,亦不過嗟然一歎。”
“我倒是很羨慕你,至少你擁有過,此生便已無憾。”
聞聽此言,冷夜寒打了一個激靈,右手掌默默地攤開在麵前,他似乎又回想起那個冰冷的夜晚,想起莫寒雪最後一句話:阿寒,南詔許多人都在羨慕著我們呢,你不要難過,因為你已經擁有別人羨慕不來的東西,此生理當無憾才是。
驀然,冷夜寒衣袍咧咧,罡風繚繞,渾身澎湃的森冷殺氣遮天蔽日,瞬間將周圍的氣溫降到冰點,“你說的很對,隻是唯一的遺憾就是此生沒有辦法殺了醫聖!”
十年的孤苦,十年的永夜,十年的人生無向,生死茫茫,卻不知三千弱水,何處話淒涼。
“說來說去,”言朽苦澀地閉上眼睛,慢慢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冷夜寒搖搖頭,靜靜地走向那座冰墓房屋,冰冷的聲音遙遙傳來:“做什麽,亦或什麽也不做。時候差不多了,我要守住陣眼,恭迎破陣之人。”
“那個人是指我老大嗎?你又怎知他一定能破陣?”
“嗯,雖然我不清楚他的來路,但是他的身上有鎮魂玉。”
“鎮魂玉可以破了這個陣?”
“不是破……”
這座冰墓房屋為陣眼,或以七十二地煞,又可變成一座重疊的三十六天罡,又能分做九門八卦陣,還能演化八卦九宮陣,可謂變化無窮 ,或生或殺,詭異莫測。
而莫寒雪的骨灰就葬在陣眼中,隻有陣毀人亡之時才能兩兩相會,衝破那陰陽的界限,執手千年。
梨花微晗永夜冰,靈狐初現一世情。行俠千載尤孤寂,敢叫惡魂忘川行。三生石畔三生事,一話烏城一話明。誰叫人心知冷暖,不教深情白首寧。
冰墓房屋前,冷夜寒停住了腳步,單手抱起兩隻十年都不見長的小東西,伸出右上接住了那十年不曾凋謝的梨花,嘴角扯起一抹釋然的笑,這一日他整整等了十年啊。
幽洛三人終於到達了寒雪山,隻見蒼茫的雪地裏冷冷的矗立著一座碩大的宮墓,在茫茫的雪色中顯得那麽蒼涼,那麽孤寂。
溫庭筠端坐在黑色的駿馬上,白衣黑發在這冰雪天地裏愈發的飄逸出塵,大風刮起他白色的袖袍,像是廣寒宮的飄飄仙謫。
幽洛轉頭看著身後一臉冰寒的溫庭筠,眉宇成川,從她靠近寒雪山冰墓開始就已經感覺到了這裏的布陣,是一個死陣。
算不上精通奇門遁甲、術數陣法,但是那時候在學校無聊之時就會去研讀這些東西,加上師父的精心栽培,對於基本的布陣解陣還是知道的。
這個布陣之人可謂用心良苦,用自己的屍骨坐鎮,定然是為了保護心愛之人,幽洛再一次感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不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