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潮州篇（十）
十四天過去了……
十五天過去了……
十六天過去了……
十七天後，林瑤青和段正坤在海岸邊閑坐。
傍晚，漁隊捕撈歸來，氣氛略顯沉重。
林瑤青心裡咯噔沉了一下。
段正坤上前問道：「出什麼事了？」
一個漁夫舉起一個魚叉道：「段公子，我們在海面的礁石上發現了這個。」
「這是什麼？」
「這個魚叉是陳四叔的父親傳下來的。陳四叔出海幾十年從未離離身，且我們發現礁石附近飄著幾片碎裂的船板，只怕陳四叔和那位公子.……已經沒了……」
聽罷此言，林瑤青瞬間失控了。
她兩步抓住漁夫的衣襟大哭道：「你說什麼？我不信！你們一定是合夥來騙我的！」
漁夫不滿道：「這位姑娘，你說的這叫什麼話？我們船幫素來一心，彼此的生命互相託付付，絕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林瑤青見漁夫態度決然，扭頭又轉向段正坤道：「是你！是你故意害了他！」
段正坤沉默不語。
另一個漁夫責罵道：「姑娘你好生無禮！明明是那位張姓公子堅持出海，連累了我們陳四叔的性命！我們還沒找你索要賠償呢，你倒是先責怪起我們段公子了！」
段正坤伸手護住林瑤青道：「不要怪我阿妹，此事我知道了。你們把魚叉還給四叔的夫人吧，也好留個念想。稍後我會差人送點補償，助四叔家人度過難關。」
「是！」
「屍體找到了嗎？」段正坤話鋒一轉，故意當著林瑤青的面問向漁民，也好叫她徹底死心。
漁嘆嘆息道：「段公子，屍體可能已經找不到了。我們在附近聞到了海怪的糞便味，八成已經是被吃了。」
此話一出，林瑤青癱軟在地.……
眼淚如洪水般難以停息……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怎麼敢死！
他怎麼捨得棄她而去！
他不是說要一輩子守著她的嗎？
他不是說要一起回錦涼城一家人團聚的嗎？
他怎麼可以先死了！！！
段正坤用手指拂去她滿頰的淚水，柔聲道：「阿妹，節哀順變。」
視線被淚水模糊，林瑤青暈了過去。
十八天過去了……
十九天過去了……
二十天過去了……
林瑤青哭了三天三夜。
整個人已經哭傻了，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彷彿沒了靈魂。
三天水米未進，任憑林石和白玉怎麼勸也不聽。
若林瑤青繼續這樣下去，即便不是哭死，也先餓死了。
段正坤端著一碗粥，吹涼了之後放在她的唇前，溫言哄道道：「阿妹，吃點東西吧？」
「.……」
「阿妹，多少吃一點，不然身體會拖垮的。」
「.……」
林瑤青獃滯地望向屋頂，雙瞳渙散放空。
曾經那雙明亮的大眼睛里，沒了光.……
她的心已經死了。
今天已經二十天了。
既然他狠心走了，那她也不想活著。
林瑤青沒辦法像望夫石女子那般一輩子等待丈夫回來。
她更想一死獲得解脫。
段正坤勸了好久也勸不動，索性硬舀了一勺灌在她的嘴裡。
白色的粥米順著唇角流淌在枕邊，林瑤青如同一個垂暮的老人喪失了自理的能力。
段正坤心疼地拿起手帕替她擦拭乾凈。
「阿妹，故人已逝，活著的人更要珍重。」他附在她的耳邊，半是警告半是威脅，「別忘了，錦涼城的萬千子民還在等著蠱童修復結界呢！你可不能垮下啊！」
林瑤青眼珠微動，似是被這句話提醒了。
她暫時還不能死，她還有牽挂的家族。
死之前，她要為族人做最後一件事情——借出蠱童。
剛要開口，林瑤青先是被硬灌入喉的米湯嗆了一下。
「咳咳！」
「慢點！」
她啞聲問道：「段公子，如果我嫁給你，你真的就會把蠱童給我嗎？」
「嗯。」
「段族長他老人家同意了嗎？」
「我阿爹已經同意了。」
「段家的宗親們同意了嗎？」
「有我爹在，他們會同意的。」
「什麼叫會同意的？我不要假設，我只要你肯定的答覆。」
「阿妹，我家的宗親已經知道你的存在了，只是這事還沒擺到明面上討論。只要你肯點頭，我就帶你去見見他們。屆時由我阿爹發話，這事就算定下了。」
「不見面就不能定下嗎？」
「阿妹，只要你想借蠱童，遲早繞不開這一步。」
段正坤沒有給她別的選擇。
她只能去見他的宗親。
慎重思量之後，林瑤青終是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好，我同意嫁給你。但請你言而有信，務必將蠱童交給我的侍衛林石，並派人護送他們回錦涼城。」
「阿妹，我以家族的名義起誓，一定說到做到。」
「好，我們一言為定。」
段正坤激動地抱起將她抱起：「太好了！阿妹終於答應嫁給我了！阿妹終於答應嫁給我了！」
林瑤青抵在男子的肩膀上，眼淚繼續灑落。
她心裡默默念。
張徹，對不起，我又要辜負你了。
可我想讓我們兩個家族的人都能活下去。
你的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嗎？
想著想著，林瑤青又苦笑了起來，浮現出張徹的那張大臉，似乎在怒吼著：林瑤青，你敢嫁給別人！你是我的！
是啊，那個傢伙的佔有慾那麼強，怎麼肯原諒她……
既然這輩子沒有機會，那就下輩子吧……
張徹，下輩子，我求你原諒我.……
*
段正坤興奮地狂奔回家中，也顧不得其他客人在旁，徑直跪在父親面前：「阿爹！阿妹答應嫁給我了！」
段友成微笑著扶起最疼愛的兒子：「好，阿爹知道了！你快去給林姑娘準備一件衣裳吧！然後找個時間帶她來見見宗親。」
「是，多謝阿爹！」
目送段正坤笑著跑去，原本就坐在大堂的潮州太守段正輝驚訝道：「大伯，侄兒沒聽錯吧？您當真允許阿坤娶那林氏女子？難道您要把蠱童送給林家人？」
「是。」
「大伯，萬萬不可！此舉有違聖上旨意！」
「違背了旨意又如何？先帝已去，新帝根基尚淺。他們若敢降罪，儘管來攻便是！我老頭子誰也不怕！」
潮州圓寨堅固無比，再加上潮州百姓團結一心，歷朝歷代的王者從來都是招降，不敢強攻。
段正輝也明白，新帝遠在長安，又剛剛登基，斷然不會千里迢迢來怪罪潮州，頂多是他這個潮州太守的官職不保罷了。
只是除去官名不說，那位林姓女子著實不配當他們段家未來的女主人。
段正輝推心置腹道：「大伯，侄子的官帽不重要，但那林氏女子當真配不上我們阿坤啊！她已經結過兩次婚了！還生過兩個兒子了！」
「能生兒子不好嗎？我巴不得她給我們阿坤生一窩兒子呢！兒子多了才好！咱們潮州最喜歡兒孫滿堂了！」
「大伯，阿坤身份尊貴，那林氏女子若只是做妾室，侄兒也就不多說什麼了。可是做正妻的話……那女子配不上咱段家未來女主人的身份啊！」
「如何配不上？林家也是大族，在江湖上名聲顯赫。要論家族出身，林姑娘比我們阿坤還要高！且林姑娘的外公是蘇杭商幫的沈幫主，等他們成婚之後，若能將此關係利用起來，我們潮州商幫和蘇杭商幫打成一片，將來更不把那皇帝小兒放在眼裡了！」
「大伯！」
「不必再說了！此事我心意已決，你們只管遵從！」
*
兩天後，天權十八年八月初一。
林瑤青在阿珍阿美的幫助下，換上一身當地的華麗服飾。
段正坤領著林瑤青進入圓寨，曾經的吵鬧喧嘩變得一片安靜肅穆。
寨子里的每一個男丁都換上隆重的黑衣。
他們圍著圓寨的樓層站了一圈又一圈，各個表情嚴肅莊重。
林瑤青站在一層的中心，被百餘名男子虎視眈眈地審視著。
她抬眼望去，發現段家僅一族的人口竟比四大家族的總和還要多。
面對成百上千雙黑色瞳孔，林瑤青感到既害怕，又拘束，甚至還有迷茫。
段家族長似乎在朝眾人說著什麼。
耳邊雖有聲響，可林瑤青卻漸漸喪失了聽力，一個字也聽不清了.……
異樣的恐懼瀰漫全身。
就在林瑤青即將暈倒的時候，段正坤溫柔地攬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怕！有我在！」
爾後，林瑤青被段正坤牢牢牽住。
再後來，圓寨里又舉行了什麼儀式，但她已經什麼也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