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潮州篇（九）
幾隻白鷗飛過。
原本平靜的海面上，流速忽而急劇變化。
前方似乎有一個小漩渦正慢慢襲來。
陳四叔努力撐槳掌控著方向，大喊道：「張公子，你抓穩了！附近有漩渦！」
「好！」張徹穩坐中心，兩手緊緊扒住。
陳四叔拼了命的往外划槳，黝黑的手臂暴起根根青筋，總算在最後關頭避開了漩渦的方向，沿著波紋外圍駛向另一方。
「呼！好險！」陳四叔抹去額頭的虛汗，「幸好避開了！不然咱的小船就要被卷進去了！」
「四叔，這漩渦哪來的？」
「估計快到暗礁附近了。當海底流動的海水衝擊到了擋路的礁石，就會出現漩渦。漩渦有大有小，幸虧這次只是個小漩渦。若是遇見大的，咱們這種小船根本來不及閃躲，只有被卷進去的份。」
聊著聊著，忽聞滋啦響了一聲。
張徹感覺船下像被什麼東西劃了一道。
周遭的海浪越發激烈翻滾，時不時會有石頭尖冒出海面。
張徹問：「四叔，難道船下有暗礁？」
「是，差不多到附近了。我們得小心行駛，趕快離開這一帶。」
辛虧陳四叔熟悉附近的海域，憑藉多年的航海經驗靈巧躲過了暗礁群，才又逃過一命。
兩人歷經艱辛，終於抵達第二座島嶼。
此刻的陳四叔已經累癱了，綁好了韁繩后就在小船內沉沉睡去。
唯剩張徹獨自登島。
可張徹這一去，三個時辰都沒有再回來.……
*
七天過去了.……
段正坤一如往常地邀請林瑤青出去閑逛。
林瑤青婉拒道：「段公子，我們已經逛了不少地方了，差不多了。」
「阿妹，自從來了潮州，你還沒出過海吧？」
「未曾。」
段正坤笑著提議：「我帶你出海看看吧！」
這倒是勾起了林瑤青的興趣。
她很想出海看一看。
她想知道海的那邊是什麼。
她更想知道張徹正在經歷著什麼。
段正坤得到答覆后，便帶著林瑤青參觀了段家的豪華大船。
船高如樓，極度奢侈。
艙內不僅有充足的食物和補給，另外還有兩艘救生小船以備不時之需。
僕人們頭頂著果籃上船后，正坤向船長示意，船長命船員準備起航。
大船慢慢駛入大海，約莫過了辦盞茶的功夫，勻速向前航行。
周圍皆是海水，像是一個巨大的光鏡，照得林瑤青連眼睛都睜不開。
再加上風浪顛簸，更惹得她忍不住捂嘴想吐。
段正坤溫柔道：「阿妹第一次坐船，可能會有些頭暈，我這有些葯貼，貼在肚臍上或許有用。」
撕開藥貼的大手徑直伸來，林瑤青嚇得連連後退。
她撫住胸口道：「謝謝段公子，我自己來就好。」
段正坤有些不悅：「阿妹，我們已經在一起七天了，你還是不願接納我嗎？」
「段公子，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現在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和你出來遊玩，並沒有和你在一起。」
段正坤鬆了松衣領，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丫鬟們察言觀色，紛紛告退。
甲板之上，只剩孤男寡女二人。
林瑤青惶恐不已。
四周舉目皆是大海，根本無處可逃。
即便撕破了臉，她可以用武力把船上的人全部殺光，可她又不會開船，根本無法安全回到岸邊。
男子黑影籠罩而來，強悍的臂膀撐在她的兩側，輕喘道：「阿妹，給我親一下好不好？」
眼見對方低首，林瑤青慌忙躲避。
一吻終是落空。
林瑤青側首：「段公子，我們說好的，你不會強迫我的。」
段正坤未能得逞，稍稍有些惱怒：「我強迫了又如何？」
林瑤青伸手指向大海：「那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段正坤見她身體開始傾斜，當真有跳下去的念頭，忙緊緊攥住她的手腕怒斥道：「阿妹，你到底為什麼不願意接納我？是因為那個姓張的男人嗎？」
「是！我相信他會回來的！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回金礦和段族長換回蠱童的！」
「呵呵。」段正坤冷笑了兩聲，「阿妹，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要真有金礦我們早就發現了，還輪得到一個外人來開採？」
「我相信他！他既然答應我了就一定能做到！」
「做夢！」
兩人本是開心出海，如今卻鬧得怒目互瞪，顯然無法繼續遊玩。
段正坤只得命大船返航。
一靠岸，林瑤青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三兩步就逃回了沙灘上。
段正坤看著她倉皇逃竄的背影，心中甚為感傷。
*
睡醒后的陳四叔下船走到岸邊，左等右等也不見張徹回來。
天色已晚，他們必須儘快赴往下一個海島，否則只十天的乾糧壓根不夠吃的。
陳四叔不知道這島上有什麼，值得張徹豁出性命也要冒險走一趟。
他本不想多管閑事，可一想到張徹是為了救心愛的妻子，又忍不住多了幾分同情。
本質上，他們都很愛他們的妻子。
感同身受的陳四叔便破例上了一次小島。
幾番尋找之後，發現張徹躺在一棵大樹下，許是被毒蜂蟄暈了。
周邊皆是甘甜的果樹，樹上有許多蜂巢，裡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大毒蜂。
陳四叔就近采了一些草藥揣在袖中，然後輕手輕腳的走到樹下，試圖將張徹拖走。
可腳下的聲音還是引起了毒蜂的注意，蜂巢中遮天蓋日的毒蜂飛撲而來。
陳四叔背起張徹撒腿就跑。
剛逃到岸邊，陳四叔快速解開纖繩，先一步讓小船向海水中飄。
陳四叔則一邊背著張徹，一邊腳踩著海水去追小船。
因兩人的力量太重，四叔的腳下還陷入軟泥之中，險些拔不出腳，差點丟了船。
總算在海水遊了幾十尺才追上船隻，並奮力托舉將張徹翻到了船上。
縱使幹了一輩子的體力活，陳四叔還是被累到虛脫。
他正面仰在小船里歇了好久，才漸漸歇了過來。
陳四叔回首望著毒蜂沒有追來，便仔細幫張徹料理傷口，將草藥搗成細泥，均勻地敷在蟄傷的紅腫之處。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張徹漸漸蘇醒。
「陳四叔？我沒死？多謝四叔救命之恩！」
「沒事，舉手之勞。你是不小心被毒蜂蟄了吧？」
「是，我沒想毒蜂的毒性如此兇猛，被咬了幾口就不省人事了，連怎麼暈倒的都不記得了。」
「這島上的毒蜂確實厲害。咱們還算幸運的，沒遇上別的毒蟲。我之前有幾個夥計，登上島就再也沒出來。」
陳四叔剛要聊起過去，忽而聽見一陣可怕的聲音。
「嗚嗚！嚕嚕！」
「什麼聲音？」張徹也漸漸發覺。
陳四叔臉色變得煞白。
難道是巨型海怪！
沒想到剛剛擺脫毒蜂，災難卻沒有結束！
之前老漁民常說這裡有海怪出沒，不許族人擅闖這片海域。
可年輕氣盛的陳四叔不信，偏要過來一瞧究竟。
少時，他曾和小夥伴輪流划船偷偷來過幾次，但每一次都沒有遇見過。
但是偏偏是這次遇上了！！！
海怪的聲音越來越大，周邊的海面也奔騰而起。
「嗚嗚！嚕嚕嚕嚕！！！」
壓抑而危險的呼鳴聲越來越多，陳四叔臉色越發難看。
「陳四叔？你怎麼了？」
「完了.……」
「陳四叔？」
「張公子，我恐怕要食言了.……」
「怎麼了？」
「我恐怕不能送你去第三座小島了，咱們怕是要交代在這了……」
「海底有怪獸？」
「是！我們遇見海怪了！而且不是一隻，是一群！！！」
*
八天過去了.……
九天過去了.……
直到第十天夕陽落山，林瑤青還是沒能等到張徹歸來的身影。
段正坤走到她的身後，自通道：「阿妹，十天了，他不會再回來了。」
「我不信！我不聽！」
「阿妹，海上儘是暗礁和漩渦，哪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容易？」
「他一定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他已經往回趕了！我要再等他幾天！」
段正坤冷笑：「張公子去的是最危險的海域。我們本地的漁民無人敢去，也就是外地人才不知天高地厚去送死了。」
林瑤青抑制著胸前的起伏，平靜道：「再等等吧！段公子，你已經等了我十天了，請容我再多等幾天吧！」
「好，阿妹，我就再陪你多等幾天。」
林瑤青神色堅毅地望向大海，就像懸崖上的石雕，一直靜靜等著愛人歸來。
*
此後每一刻的等待都變成煎熬。
十一天過去了……
十二天過去了……
十三天過去了……
海邊依舊沒有張徹的絲毫消息。
林瑤青的恐懼之情越發瀰漫。
對深海的恐懼，對失去他的恐懼，悉數湧上心頭.……
她好後悔。
她不應該放任他出海。
她當時就應該攔下他！
回想著過去的一幕慕，林瑤青後悔以前為什麼沒有對他好一點，後悔為什麼總是對他冷言冷語，後悔為什麼總是讓他傷心。
人總是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曾經，她對他的好全都視而不見。
幸福視而不見，溫暖視而不見，感動視而不見。
天天只盯著他曾經的他強迫她的那點錯處，無限放大他的缺點。
他們明明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是她一直不肯從仇恨中走出來。
其實，她明明是愛他的。
她明明很愛很愛他了，可為什麼最後卻走到了這一步.……
兩行熱淚滴落臉頰。
段正坤望見了，疼惜道：「阿妹，他不會回來了。你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再折磨我了。」
林瑤青一手抹去淚水，堅定道：「不，他一定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