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洛昀此時此刻身上全是血，再加上一旁的屍體，不難想象剛才發生了什麽。


  雖然有些偏差，但大體該和這人想的一樣，所以洛昀也不打算解釋什麽。


  “葉母的病都是這妖物害得，現在妖已除，葉母大概不久就能好。”他隻是淡淡的說道，甚至還打算說一句“不用謝我”，隻是似乎，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為什麽，”葉巧衣眼角流下了幾滴淚，洛昀是第一次看到這個永遠笑得沒心沒肺的女子流下眼淚，“為什麽要殺了大哥……”


  “你也看到了，它不是……”


  “他就是大哥！”她喊道。


  淚水沿著臉頰嘩嘩落下，同他相處了這麽多年，她又如何不清楚，從來沒有什麽真正的葉砷，此時此刻躺在那的非人之物，才是她認識的葉砷，她心心念念的大哥。


  在她病的時候，是大哥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在她因犯錯而罰跪的時候，是大哥陪她度過的那個難熬的夜晚，在她傷心失意的時候，是大哥一句一句勸導她。


  “可若不是他，葉母，你的母親就會……”


  “別人死就死了！”她知道自己此時有多麽口不擇言，可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我隻想要我的大哥，你把大哥還我啊……”


  “可你不是說過……？”


  “是啊，我是說過，那麽……”她雙手合十，淚水滑過她勉強笑著的嘴角，洛昀對這個動作再熟悉不過，因為看到了無數次，可沒有哪一次比這一次更讓他喘不過氣，“既然神那麽無所不能，無所不應，那麽我現在就祈禱讓你去死，好嗎？求求你了，我的神。”


  無比的虔誠。


  後來的後來，洛昀也曾想過，有沒有更好的做法。


  若是當初洛昀沒有殺那隻蜚，葉母還是會死，這周遭的人還是會受難，若是放了它走，依舊會有人陷入災難，這本就是個取舍的問題。


  此乃死局。


  洛昀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葉府的，似乎是自己走出來的，又像是被人趕出來的，他渾渾噩噩的走在街市上，偶然聽到有邪魔在附近，思緒才稍微回轉一點。


  是了，斬了妖他還得去驅魔，因為他還是大武神，因為他還得去救人，他還得去償還越積越多的債務。


  救人？讓更多人恨他嗎？


  他突然想起，於他有恩的人，似乎都因他而死。


  那他和那隻蜚有什麽區別呢？


  如果是妖魔的話，如果是害人的東西的話——


  必須得殺掉才行。


  他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讓利劍刺穿自己的胸膛，也不知多少次讓毒藥流過喉嚨，各種藥物混著傷口，疼痛難忍，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鮮血流盡，看著自己遍體鱗傷，最終意識逐漸渙散——可他永遠都不會真正意義上去死。


  他知道，這才是對他真正的懲罰。因為哪怕他死再多次也無法償還這個罪孽，所以，他必須得活著去償還才行，那就意味著——永永遠遠得不到解脫。


  “去尋那隻魔吧。”他聽自己這麽說到，聲音是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沙啞，也不知道是尋魔還是尋回原來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自己到底有沒有殺死那隻魔，隻是，他又回到葉府。


  然後，一滴雨滴在鼻尖，隨後，大雨嘩啦啦地下了起來，路上的行人匆匆跑著，沒人注意到站在那裏的洛昀。


  他突然笑了，他好久沒笑了，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會笑的，自己原本也是會哭的，隻是沒人會看到，隻是這笑可能比哭還難看，到最後也不知道到底那是下的雨還是流的眼淚，隻是任冰冷的水滑過全身，似乎這樣就可以讓腦袋稍微清醒點，似乎這樣才能清晰的認識到，他還活著。


  他這是在幹什麽呢？乞求原諒嗎？他還有什麽值得被原諒的？


  他有那麽一次選擇去體諒那些所謂妖魔嗎？去理解葉巧衣的想法嗎？

  那他自己到底有什麽資格被原諒？


  雨下的正歡，空氣中似乎有什麽聲音，像是野獸的哀嚎，但那聲音太小，很快就被大雨聲淹沒。他突然想要不顧身份的罵幾句，隻是剛要出口，這才發現自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似乎，喉嚨爛了。


  突的，葉府大門敞開，裏麵浩浩蕩蕩的走出來一眾人，隻是像是沒看到他一般，直接繞過了他，正當他疑惑之時，隻見一群士兵穿戴的人整整齊齊走了出來，神情肅穆，而最中間走著的——


  是被扣押的葉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