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並非蠢貨
聞言,許娉婷點了點頭。
鄺睿很明顯是被許世安收買了純粹搗亂的,她相信她在這裏的任何動作都會被一絲不漏地傳回到許世安的耳中。不過也沒其他辦法可以阻止,隻能暫且借由今天的事情讓鄺睿安分兩三天。而她,也得在這兩三天裏對這裏的具體情況進行細致地了解和考察。
晚飯期間,許娉婷邊享受著邵爺爺的熱情款待,邊和邵爺爺暢聊。雖然兩人是第一次見麵,但彼此之間卻仿若相熟已久的老朋友,從幾十年和許仁安開始一起為工廠而打拚,到近幾年生活的變化,無一遺漏。隻是,當他問起許娉婷這五年在英國的生活時,許娉婷多是挑了些有意思的事情簡單說了說,其他的並沒有多加闡述。
“丫頭,我和你父親也算是忘年之交。你父親和你母親隻有你一個女兒,相信他們夫妻在天之靈也是希望你能夠生活得幸福快樂。雖然許世安某些行為作風我不敢苟同,但似乎他這個做叔叔的待你也沒太差。這樣我就放心了。其實工廠這件事……唉——”邵爺爺歎了口氣,“實在不行你就早點回去吧,不用花這麽多的心思了。”
許娉婷目光微微閃了閃。在外人看來,許世安這個叔叔之於她的確並沒有做出什麽值得詬病的事情,這件事上她並不指望他人能夠理解,她從來也隻當做是她自己的事情。至於工廠這件事嘛……
“邵爺爺,既然來了,我就會盡力的。”
她並沒有信誓旦旦地承諾什麽,但篤定的語氣和炯炯的目光倒是令邵爺爺愣了愣,忽然想起了她之前在麵對縣裏鄉親們時的表現,不由拍了拍她的肩膀,哈哈地笑道:“虎父無犬子,這一點上你真是有你父親當年的風範!”
許娉婷的嘴角禁不住輕輕地上揚。
無論是為了許仁安對工廠付諸的感情和邵爺爺等人的生計,還是為了她能夠盡快地搞定這件事通過董事會的考驗順利進入公司高層,她都會盡心盡力處理的。
從邵爺爺家裏出來後,許娉婷回了公司替她安排好的住所。
剛到達酒店門口,停在路邊的一輛車就使勁地朝他們猛摁喇叭,隨即便見大晚上還戴著墨鏡的黃飛宏下了車,一開口就對許娉婷抱怨道:“大小姐,你上哪裏去了?我等了你好幾個小時!”
許娉婷這才發現之前手機早已沒電關機,而她也差點把黃飛宏給忘了,“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她之前急急忙忙隻顧得上吩咐黃飛宏辦事兒,還沒來得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說清楚,隻說了她在去往濟縣的路上。
黃飛宏摘下墨鏡,學著閆婧的模樣翻給了她一個大白眼,說:“整個濟縣就這樣一家稍微過得去的酒店,你叔叔再刻薄也不會明目張膽地把你往貧民窟裏扔吧!”
那副得意洋洋、滿臉都洋溢著“我聰明吧!快來誇我啊!”的表情讓許娉婷頗有些忍俊不禁,但還是沒被他帶偏,轉回了正題問:“錢給我送來了?”
“我這麽辛苦才找到你,不先犒勞我,張嘴就提錢,你不覺得太傷我們之間的朋友之情了嗎?”
“先進去再說!”許娉婷自顧自地往酒店裏走,這才發現陳順早在她和黃飛宏談話起就識相地先進去幫她辦理好了入住手續。
她的心思不由轉了轉。
雖然對陳順懷著警惕之心,但一天下來,因為身邊隻有陳順可以差使,有些事情實在沒有辦法避過他。原先她是準備等陳順完成司機的任務就打發他回A市,但現下許娉婷倒覺得還是暫時把他留在身邊比較放心。一方麵是如果之後還有什麽事他可以幫忙跑跑腿,另一方麵,假若他也是和鄺睿那群人一樣被許世安收買了,打發回去也許會更讓許世安起疑,而且就這樣留在身邊還能注意他的舉動。
這麽想著,她便讓陳順先自行去休息,然後她才和黃飛宏兩人去了她的房間。
“你帶了多少錢過來?”大致地說明了情況之後,許娉婷單刀直入,直奔主題。
在正事上許娉婷向來這樣,黃飛宏早已習慣。他沒急著回答她,慢吞吞地自己倒了杯水津津有味地喝了個精光,才悠悠地往茶幾上翹了翹腿,拍了拍他背著的包,說:“你也沒說要多少,我就先取了點。全在這個包裏了。你自己看看夠不夠,不夠我到時再幫你跑一趟。”
說著,他把包往許娉婷那裏推了推。
“雖然知道你不會那麽蠢,但我還是得提醒你一句,這可是個無底洞,不要試圖把它填滿,我最多隻會幫你走第二趟。你不心疼,我還替你心疼呢!而且,挪用太多的錢,你不怕你家那位精明的叔叔起疑嗎?”
她自然是知道黃飛宏的顧慮,隻是她對他這個朋友的好意並沒有很好言好語地回敬,而是緊了緊眉頭,說:“多謝提醒。你都說了我不是蠢貨,何必浪費口水?快多喝點水,然後你就可以回去了!”
黃飛宏突然調侃道:“這麽急著讓我走?你那位司機可是看見我進你的房間了,既然懷疑他是你叔叔的人,不如就直接讓我——哎喲,許娉婷,不帶你這樣過河拆橋的!”
話說到一半就被許娉婷順手丟過來的抱枕砸中,黃飛宏瞎嚷嚷著鬧騰了一會兒,便離開了。
房間終於安靜下來,許娉婷佇立在窗前靜靜地注視著黑夜籠罩下的相比繁華的A市並不明亮的濟縣,思緒和心境也慢慢地平和、清晰了下來,半晌之後轉身坐回了沙發上,打開電腦,閆婧已經把她所需要的資料都詳細地整理了一遍給她發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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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許娉婷忙得焦頭爛額。
及時到來的這筆錢暫時安撫了工人們躁動的情緒,雖然也沒有完全放下心來信任許娉婷,但至少大家已經不像第一天那樣對她充滿了敵意,並且對於許娉婷的一些要求,大家能做到的也都盡量地提供了幫助。因此,關於工廠的實地考察工作,許娉婷也就基本完成了。
當然,考察工作的完成,還不是結束,反而,這才是困難真正的開始。
埋首在一堆的分析數據裏,許娉婷的腦袋越來越大。她沒想到,那些年許仁安投入到工廠中打水漂的錢,原來比許氏財務報表上所顯示的還要多得多——簡直就是許氏花錢養活了整個濟縣。
而如果要追根溯源,許娉婷不得不承認,作為許氏的最高管理者,許仁安的過於念舊情是個致命的弱點。正是因為他對工人們的照顧,使得工人們自然而然地形成對他的依賴,久而久之就演變成了惰性,認為公司自會照顧他們一輩子。但是,時代在改變,社會在進步,技術同樣在發展,他們卻依舊固步自封地沉浸在舊的體製和思想當中,且下意識地排斥接觸新東西。同時公司沒有采取強製性的措施逼迫他們跟上腳步,最終造成了被淘汰的結局。
從這一點上,許世安的決策是正確的。早在很多年前,工廠早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不僅是因為如今的許氏並不需要在這塊領域上與人競爭,更是因為一般在對一個項目做出的預估不容樂觀時,為了防止公司的資源浪費,會迅速果斷地斬除,壓根就不會等到其走下坡路時才亡羊補牢。如果是她,她也會選擇拋棄;而她如果是許仁安,就算不舍得拋棄,也該在很多年前就大膽地下手革除弊病,重新整頓。所以從一個公司的管理者和決策者來說,許世安沒有一點過錯,就算真要挑錯,隻能說之前遣散工人的手段激進了些,造成僵持不下的場麵。
事到如今,工廠被賣掉已成事實。與其說許世安是派她來遣散聚眾鬧事的工人們,不如說是讓她來當善後的出氣筒。
授人魚不如授之漁。現在擺在她麵前需要解決的最大的困難就是要從思想上徹底改變這些工人的想法。
根據她的調查得到的數據來看,這些工人大概可以分成三種類型。上一輩的老工人,沒有知識文化的婦女,以及好吃懶做的年輕人。自然也有積極上進、年富力強的青年離開濟縣出去打拚,但這些人不僅占了少數,而且大多數人都是出去了就不再回來,頂多還會把原本留在濟縣的家中老小接出去,卻沒有人想過幫助鄉親。還有就是類似於邵波這樣的,也不是沒有想過出去闖一闖,但終是因為放心不下邵爺爺一個人。
還有一個糟糕的地方就是當地政府了。當地政府大部分的官員都是新人被派來下基層的,考察製度的緣故使得他們多是希望能夠做出成績好盡快升遷離開這裏,也因為濟縣居民的名聲不太好,幾乎沒有人會選擇這裏作為他們的試點。久而久之基本就成為當地政府默契之下的不管之地,而且那些官員也都知道一直有許氏在接濟濟縣的工人們,所以隻要濟縣不鬧出什麽太大的事情,他們隻管中規中矩地當自己的官就好。
許娉婷在心底暗暗地調侃自己,她多麽像一個剛考上的大學生村官,挑到了一塊最難啃的骨頭,還是無法自行放棄的艱巨任務——所有人都在看著她,無論是等著看她好戲的許世安,還是對她懷揣希望的工人們。包括她自己都在看自己究竟能有多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