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腦袋有坑
高城心底便就這樣升上來了一絲愉悅,並且無意中將他此刻的心情透露在了嗓音裏:“這就要問問你的好叔叔了。”
雖然隱隱知道可能又是許世安從中作祟,但親耳從高城口中得到驗證,她還是蹙了蹙眉,沉默片刻後抬頭問正在開車的陳順:“交代你的事情辦好了?”
陳順點了點頭回答:“嗯,大小姐放心,我已經把您的話一字不漏地傳達給了姓邵的那小子。”
緊接著他又頗有些生氣地說:“一開始就是姓邵的那小子帶頭圍堵我們的,如果不是這樣,大小姐也不會受傷。您可不能那麽輕易就饒了他!”
許娉婷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反是陳順自己從後視鏡裏看到她的神色後突然重新斂回注意力專心開車,似是猛然意識到他根本沒有立場說別人什麽。
“我聽說董事會對你的決議了。”高城雙手環胸,“你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你對工廠的事情是什麽態度?”許娉婷好似並沒有聽見他的戲謔,而是回到正題上。
如今高城是工廠的買家。既然買下工廠,必定是對這塊地方有什麽開發計劃。然而令許娉婷不明白的是,工廠從上個買家轉手給高城時,工人的反抗已經爆發了,這樣的糾紛無論對賣家還是買家都會造成及其不良的影響,可是他卻願意在這個節骨眼接手。
隻是話一問出口,許娉婷立即就後悔自己太過心直口快——這明顯是一個得不到答案的愚蠢問題。
果然,聞言後,高城挑了挑眉:“你應該知道你現在問的可是擎天的商業機密。”
見她不再說話,隻神色頗為凝肅地思考著什麽,高城問道:“你不會真以為用那點錢就可以解決問題吧?”
許娉婷用“我是那麽傻的人”的眼神看著他,說:“一時救急罷了。症結在於解決他們往後的生計問題。”
隨即她嘴角輕輕勾了勾,佯裝無奈地歎氣道:“可惜你這個新主人是個不好說話的主,否則我就不用那麽頭疼,直接跟你商量就了事了。”
高城心下一動,忽然覺得她此刻俏皮的口氣又讓她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禁饒有意味地望定她。
這個女人,究竟有多少種自己沒有見過的風情?
並不介意他滿是探究的打量目光,許娉婷隨口問道:“許世安想要的效果達到了,你此行的利用價值也沒了,堂堂擎天的總裁日理萬機,打算什麽時候回去?需要我找個濟縣的居民帶你一日遊嗎?”
“等你到了衛生所我就回去。”高城簡短地回答。
許娉婷愣了愣,然後看著他嫣然一笑:“多謝高總關愛。”
車子在這個時候停了下來,高城當先下車,看著麵前略顯破舊的兩層平頂屋門口掛著搖搖欲墜的“縣醫院”三個字,眉頭皺了皺,回頭欲問許娉婷的意見,正撞見剛下車的她沒站穩,幸好被陳順及時扶住才沒摔倒。
許娉婷隻覺得暈眩感一閃而過,眼前乍然一黑,再睜眼時,就發現陳順被推到了一旁,高城緊繃著臉肅然地看著她,問:“你確定不用先回市裏仔細檢查一遍,確認沒事兒後再過來?”
“不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隻是塊小石頭罷了。況且那孩子力道不大,我這麽大個人能有什麽事?剛剛隻是睡眠不足精神有些恍惚。”許娉婷不以為意地搡開他,“你不是忙嗎?該回去了吧。”
說著,她繞開高城,自顧自地往醫院裏頭走去。
呆呆站在一旁的陳順這才回過神來緊趕慢趕地跟在她後頭,還不忘回頭疑惑地看了看原地的高城目光深邃地盯著自家大小姐的背影。
醫院從外頭看來破舊,裏頭倒是蠻幹淨的。
給她看診的醫生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大夫,仙風道骨之相讓人不禁多了幾分信任。而許娉婷也的確沒出什麽問題,就給傷口消了毒、擦了點藥水,還打了預防破傷風的針。
走出醫院門口時,天色早已無聲無息地全黑了下來,一切都以一個被侵蝕的趨勢倒入了夜的靜默裏,路旁昏黃的燈光仿若步入暮年的老人在燃著最後的生命,絲絲如飛絮般的細雨在掠過燈光時散發著毛茸茸的暈圈。
許娉婷就是在這樣微弱的路燈下,一眼望見了高城從不近不遠的距離外向她直直投來的幽黑目光,其中所透露的不明意味的光芒,驀地牢牢鉗住了她的神經。
他正斜靠在他的車門上,雙手插在褲袋裏,可即便是這樣照理應該閑適的姿勢,卻被他弄出了獨有的肅正感。她忽然在想,是不是因為他當兵的那段時間給他的生活習慣、儀容儀表等造成了過深的影響,以至於如今無論何種情境下的他都是一絲不苟的,甚至偶爾給人一種正義凜然的感覺。
正義凜然四個字一浮上腦海,連許娉婷自己都認為太具違和感了。畢竟這樣的四個字用在一個鐵腕商人的身上,多少奇怪了點。
她沒想到他還沒離開。
但是見她出來,他卻沒有問什麽,隻是默默地打量了她半晌,隨即抿著唇對她說:“我走了。”
許娉婷莫名地覺得有些尷尬,怔了怔,然後輕輕點了點頭,似有若無地應了聲“嗯”,也不管他是否聽見。
緊接著便見他坐上了車後座。
車子的輪廓漸漸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裏,定定地看了有一會兒的許娉婷突然間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
下一秒,她立即斂了神色,眉宇間聚上一抹凝重,喚了陳順上車,朝濟縣最大的居民聚居地而去。
?
許娉婷所在的車開到路口時,車燈遠遠地便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杵在那,對著刺目的燈光擋了擋他的眼睛,然後朝車上的他們揮了揮手。
因著前方巷子窄,估摸著也開不進去,許娉婷幹脆吩咐陳順就將車靠邊停下,然後她下了車,準備步行。
來接她的人自然是邵波。多半是因為之前他帶頭攔路,邵波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一看見她下車,立即轉過身去領著路在巷子裏七拐八拐。每走一段他就停下來,偷偷往後瞄幾眼,直到許娉婷和陳順兩人差不多跟上來了,他才繼續往前。這樣反反複複幾次,終於見邵波興奮地邊往一處院子裏跑,一邊喊道:“爺爺,他們來了!”
跨進古樸的木門,映入許娉婷眼簾的是滿院子綠油油一片的菜地、瓜藤和順著立竹爬成小亭子的蔓條。住宅是個單層的平頂房,但是順著砌起來的圍牆連繞了兩麵,加起來大概是一個客廳和三個房間,另外搭了個棚子構成半露天式的廚房。邵爺爺就是正在那個廚房的大鍋前熱火朝天地煮著什麽,聞言還抬了抬手上的炒菜的鏟子,對著許娉婷朗聲笑著問候道:“丫頭,到啦!你自己先找個地方坐著,再等一會兒我們就開飯!”
邵爺爺額上的汗水在有些年月的白熾燈的照耀下顯得汗津津的,由於長年的暴曬而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在笑容下全都皺成了凸起的山丘,卻因發自內心的高興讓人感受到的並非青春的逝去,而是一輩子勞碌奔波後積累的睿智與樂觀的心態。
邵波依舊是那副拘謹的模樣,似乎恨不得快點離開許娉婷身邊,一回到院子裏就直奔邵爺爺所在的廚房而去,便走邊捋起袖子對著邵爺爺說:“爺爺,我來吧!您去休息會兒!”
邵爺爺佯裝不快地沉了沉臉對他說:“說好了今天我下廚,你給我燒柴火就行。”
邵波又碰了一鼻子灰,似乎已經習慣了邵爺爺對他的態度,傻乎乎地笑了笑就蹲在了灶火前。
空氣裏滿是隱隱飄過來的油鹽香氣,眼前爺孫倆其樂融融的場景令許娉婷突然恍了恍神。下一秒,見她驀地轉過身去,快速走到了藤蔓遮蔽的背光處,目光直愣愣地盯著菜地,卻並沒有減輕鼻子裏的酸楚。
相似的場景,猝不及防地勾起了關於周小芙的回憶。
重生前後,兩世為人,極其不同的兩種人生。自從成為許娉婷後,她的生活重心儼然落到了這樣不堪的境地裏,已經極少想起周小芙遭遇不幸之前的記憶,那些也曾美好過的時光。
陳順隻看見自家小姐分明前一秒還嘴角輕勾地看著邵家的兩個人,轉身她就一個人默默地走開,且靜靜地站了有一會兒,不免讓他感到奇怪。
思考再三,他正準備走過去開口跟她說些什麽,便見她又從暗處走了出來,臉色已恢複成一如既往的清冷模樣,隻是杏眸裏的瞳仁好似比之前更黑若點漆。
隻見許娉婷在廚房門口停了下來,語氣無波無緒地問邵波道:“我要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邵波聞言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搓了搓雙手,回答:“已經照您說的把鄺睿幾個暫時關起來了。隻是——”他頓了頓,有些為難道,“不過,您應該知道這樣是關不了兩三天,他們不久就會被放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