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怒耍流氓
鄺睿不明白為何在一個樣貌甜美而柔弱的千金小姐身上會看到這樣的眼神,攜著利箭一般。平生第一次,他的脊背後莫名其妙地直冒冷汗,喉嚨仿佛被什麽堵住了般,什麽也說不出口,隻能愣愣地看著她,甚至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搗亂的人暫時噎住了話,許娉婷便不再看他,伸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額邊,然後看著手指上沾染上的嫣紅的血,還帶著石頭上的土漬。
身旁的高城忍不住開口提醒道:“不要動,小心感染。”
許娉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後將沾著血的手指攤向大家,冷漠地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目的?這就是你們口口聲聲的為了保住工廠而做出的正義之舉?”
“如果我是騙子,那你們就是流氓!”
比起她手指上的殷紅,她光潔白淨的額頭上所映襯出的血跡更加觸目驚心,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眼球。
她的反問讓他們都僵了僵,而最後幾近譏笑口吻的憤慨就是如沉古大鍾般“咚——”地一聲巨響,狠狠地撞上了他們的心髒,回蕩著一圈一圈的回音。
“你——”
“你閉嘴!”
還有不知死活的人立即抓住痛腳正欲回擊,許娉婷馬上搶口,淩厲地堵住了他要說出口的話。
“就憑我現在頭上的傷口,完全有證據到警察局裏告你們,到時候別說保住你們的生計,哼哼——”故意留住後半句沒有說出來,意思卻表達得再清楚不過,幾乎威脅的話語,令所有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她似乎覺得還不夠,抬起了另一隻手,拿出手機,冷哼一聲:“剛剛事情發生的過程已經全都錄在了手機裏並且傳到我的私人郵箱。”
這一句對大家來說更是重重地一擊。邵波因許娉婷的話神情滿是焦急,正準備跟許娉婷說什麽,邵爺爺突然拉住了他,別有深意地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靜待下文。
許娉婷抬高光潔的下巴,腰背挺得直直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工廠向來為我爸爸所珍惜,你們以為我願意來趟這趟渾水嗎?瞧瞧,我爸爸在董事會上為你們據理力爭那麽多年的資金都養出了些怎樣忘恩負義的人!”
第三次話語的重擊讓不少人手中還握著的“武器”無力地脫落,許娉婷瞄了一眼,涼涼說道:“既然你們並沒有誠意解決日後生計的問題,那算我這趟白來了,你們以後怎樣都不關我的事。反正是你們自己的問題,我在我爸爸的墳前也有一番合理的解釋理由,也算對得起他老人家了。”
邵爺爺在這時走出了一步,對她說:“我們當然是有誠意解決問題。隻是之前的事情實在是讓我們杯弓蛇影,不得不對許世安派來的人築起警惕之心。”
“邵爺爺,你說的話可不作數,我想知道的是其他人的想法。”說著,她將目光落向了其他人,肅聲問道:“我現在隻問你們一句,想不想解決問題?如果想,好!現在立即閃開放行;如果不想,也好,省了我的事,就讓許世安派其他人來繼續騷擾你們吧,隻是到時來的人可就沒我這麽好說話了,或者是——”
她頓了頓,舉起手機,嘴角輕勾,“或者是我把手裏的錄像交到警察局,讓警察來解決問題。要知道,之前單純的工人與公司的糾紛他們尚可睜隻眼閉隻眼,但現在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性質,他們再不管就說不過去了。”
“當然,你們可以依舊認為我是在騙你們。”緊接著,她話鋒一轉,頗有些無賴道:“但是恐怕現在你們不信我是不行了,誰讓我手裏握著你們的把柄。是的,你們沒有聽錯,我就是在威脅你們,你們快點想清楚。如果你們耽誤得太久,我可不敢保證究竟是告你們故意傷害罪,還是蓄意謀殺罪了。”
顯然,許娉婷一波緊接一波且一波比一波厲害的轟炸讓大家的腦筋都打了結,但她傳達出的意思卻是誰都聽得一清二楚。不少人被嚇得臉色青白,麵麵相覷良久之後,由其中一個人問道:“那——那你身邊的那個人是怎麽回事兒?”
許娉婷看了一眼從剛才起便沉默著的高城,輕描淡寫地說:“他隻是來打醬油的。”
她回答得隨意,但可能是因為高城從到達這裏後都沒什麽作為,大家雖然將信將疑,此時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許娉婷看起來更像難纏的主兒。
半晌之後,眾人一致地望向了邵爺爺,鄭重地點了點頭。
邵爺爺緊張的神色頓時鬆弛了下來,暗舒一口氣,與許娉婷對視了一眼。
許娉婷一轉剛剛嚴肅的神色,巧笑嫣然地對大家說:“這就對了嘛。現在你們先各自回各自的家,等工資送到了,我會通知大家集合的,到時再商議後續的事情。”
隨即,她召喚了聲陳順對他說了些什麽,然後把大家的目光甩在身後,回到了車上。
車門正欲關上,一隻手從外麵伸進來擋住了。高城一聲不吭地把她擠到一邊,也坐了上來。
她皺眉問:“你不是有自己的車?”
高城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靜靜地看著她,說:“今天淩晨才回的家,之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濟縣,精氣神還這麽好。許娉婷,你真是女超人。”
在她聽來,這完全不是誇讚的話。她並不接他的話,重複道:“你不是有自己的車!”音調比前一句高了不少。
見她的眉心因不滿而折起一個小山包,額頭上的傷口因此愈加醒目,高城的星眸閃了閃,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嗎?”
許娉婷不再說什麽,車裏安靜了下來。
暫時收起渾身尖利的刺蝟。
高城的腦海裏頓時浮現出了這麽一個比喻,並且覺得用在她身上相當貼切。
陳順在這時回到了駕駛座上,對車上多出高城感到意外。高城卻恍若未覺,自若地吩咐道:“先去市裏的大醫院。”
“直接去縣裏。縣裏的小診所就行了。”
駁回高城的自作主張後,許娉婷疲倦地靠上了椅背,望向了車窗外。
不知何時開始,蒙蒙的細雨開始下了起來,傍晚五點鍾的天空因此湧上來暗沉沉的暮色,卻還沒到隆冬黑得迅速,於是讓人憑空生出一種時光流逝得非常緩慢的錯覺。
路兩邊是茂密的樹林,在淅淅瀝瀝的潤雨中打磨得更是自由生長,僅僅此時便能判定相比於秉燭夜歌的鄰居闊市,濟縣著實像極了遭遇冷落的妃嬪獨守一隅。
許娉婷默默地凝視著,打在玻璃上零星的雨滴像鑲滿水晶一樣亮晶晶的,漸漸在她失去了焦距的瞳孔了化作了虛像。
高城覺得車窗外冰冷的空氣仿佛無聲地蔓延至了車內,整個氣氛安靜得過分了些,便側頭,看了看一直不出聲的許娉婷。
她今日穿了一件圓領的打底衫,露出的脖頸纖細修長,一雙考究的杏眼、含蓄小巧的鼻梁和富有光澤的嘴唇,除了尖尖的下巴貼合了這個時代大多數的男人所崇拜的輕薄的長相之外,整個就是一副江南水鄉傳統女人的長相。隻是在高城看來,她這個一般水平的美女身上,帶著值得人去細細揣摩的鏤金錯彩的美,抑或說是氣質。
從他的角度,隻能看到她三分之二的麵龐,雖和此前一樣沒有什麽特殊的表情,但也褪去了些許銳利,宛若在透過車窗遙望年代久遠的事情。
兩人同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裏,沉靜的空氣裏,高城仿佛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從一開始的你進我出此起彼伏,到後來漸漸步調一致跨越各自的領域。但她沉浸在自己思緒裏而似乎一點也沒有察覺到他的感覺讓他心底微微躁動。
望定昏暗的光線落在她眉梢眼角而打出的淡影,高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在想什麽?”
一句話似突然把她拉回了現實中,高城明顯看到她黑色的瞳仁裏又恢複那隱藏在深處的冰冷。
許娉婷坐正了身體,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並不回答。
“上車前不是還跟打了雞血一般跟他們據理力爭、無賴耍橫,連被砸破了腦袋都不吭一聲,我以為你真是女金剛,刀槍不入。現在知道累了?”
雖是調侃的話,但在許娉婷聽來高城的語氣卻相當生硬。她眼神古怪地看了他片刻,隨即沒有表情地說:“為什麽似乎被石頭砸壞腦袋的人更像是你?”
未及高城反應過來,許娉婷倒是想起了什麽,口吻不免有些埋怨搶口道:“如果不是你莫名其妙出現在這裏,事情不會發展成這樣。”
高城愣了愣,照原本的性子下意識地就要反唇相譏。但當目光掠過她額上依舊刺目的血漬,她埋怨的聲音在耳中回蕩過後完全濾去了她的不滿之意,隻留下了被放大的軟糯,就像本就相熟的人之間毫無芥蒂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