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結束與開始(五)
這一整座江山都是這老人所打出來的,所以老人對其中所傾注的感情,自然不是常人所能夠理解的,即便是放眼整個大朔王朝的文臣武將,哪怕是當年與他一起打天下的那一幫同為從龍之臣的老家夥,都未必能夠真正理解這老人都付出了什麽。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這是當年周王室一品將軍嶽鵬舉的詩文,作為一個並不太純粹的沙場儒將,寒主極為喜歡,老人並非是食古不化之人,占著茅坑不拉屎的事情他做不出來,哪怕是對於這個國家的感情再深,該到自己退居幕後,讓新人上位的事情,老人也樂的去做,他也心甘情願的去給後來人做鋪路石,隻是,到目前為止,整個大朔王朝,還真的沒有出現過能夠真正如他這般,統領三軍如指臂使的人出現,否則,老人早就樂得頤養天年,豈會在五十天命之身拖著這一副殘軀東奔西走?
江山代有才人出這話不假,可是以寒主的眼光,還真的沒有出現那樣這正能夠接替他的人,自己當年做大將軍的時候,興許是有幾個出類拔萃的年輕人,但是終歸目光還不是太長遠,一旦與自己活著唐慶之這類經曆過春秋戰火洗禮的老家夥對上,不死也是半殘,所以為了王朝的長治久安,老人不得不做一做惡人,壓一壓後來者。
隻是沒有想到,此舉竟然得罪了許多人,這才讓唐慶之那些在他看來粗鄙不堪不登大雅之堂的離間之計成功了。
寒主有時候不是沒有想過,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這種事情,隻是他沒有想到,這江山才不過短短的幾十年,難道就要走到末路?這種事情他絕對接受不了,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寒主東奔西走,一路來到了這天高地遠的漠北平原。
心中正想著這些,老人似乎是忘了那黑衣少女的存在,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那個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輩的姑娘,似乎要找自己的麻煩了。
黑衣少女接過老人當時候拋過來的麵餅的時候就心有不喜,放在鼻尖上輕輕聞了聞,並沒有什麽古怪味道,又輕輕捏了捏,隻覺堅實非常,心中便更是老大的不高興,這麽硬的東西要怎麽吃?無奈是腹中饑腸轆轆,實在是痛苦難忍,陸七天終於還是咬咬牙,決定忍受,接過撕下一塊麵餅放進嘴中的時候,簡直就咀嚼不動,反而弄得腮幫子和鬢角很痛。
本來就汗流浹背,滿頭大汗的少女登時怒火中燒,將那麵餅狠狠地扔向老人,怒道:“該死的,你這老家夥莫非是戲弄本姑娘不成,如此難吃的東西便是我家喂養的狗都不吃,你卻將這東西給我吃,怎麽,看本姑娘孤零零一個人好欺負的不成。”
這少女氣勢淩人,大火的模樣更是難以形容,隻見她雙手插在腰間,嘟囔著嘴說著惡毒的語言,一看就不是好相處的人物。
那粗麵餅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剛好落在了寒主的頭頂,砸了一下之後就落在了寒主的腳邊,將老人的思緒重新拉了回來,老人回過神,看了一眼少女怒目相向的模樣,輕聲笑了笑,以老人幾十年縱橫沙場的心境,還不至於被這樣一個小小姑娘壞了心境動火,隻是低下頭看著腳邊的麵餅,猶豫了一下,還是拾起來,將上麵粘上的的沙粒拍掉,重新放回包裹之中,站起身準備離開。
若是在家族之中,一旦自己發火,無論是下人還是自己兄長都是戰戰兢兢,笑臉相迎,恨不得剖開心來對待她,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如此無視過她,陸七天小臉漲得通紅,覺得對方根本就是瞧不起自己,憤怒喊道:“喂,老頭,你莫非是聾子啞巴不成?本姑娘與你說話為何不搭理我,你的麵餅如此難吃,可是故意戲弄我?”
寒主沒有說話,隻是邁著步子往前走,頭也未回。
陸七天頓時覺得很是難看,從小打到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她孩子氣的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狠狠拋向老人,冷聲道:“老家夥,不要以為不說話就完了,今天把話說清楚,否則你別想離開這裏了。”
那砂子乃是漠北平原的土壤,因為此地乃是雍槊兩座王朝的交匯之地,常年處於征戰殺伐之中,被血水浸染之後又遭遇烈日暴曬,長此以往累積下來,慢慢形成了沙漠,這砂子之中有著極為濃鬱的血腥味道,入手的第一觸感是幹燥,但緊接著便是能夠感覺格外粘稠的感覺,就像是血塊被握在手中一般。
寒主幾次三番容忍,此時卻也不得不停下腳步,看向身後那個格外不講道理的少女,輕聲說道:“姑娘,麵餅是你問我要得,不好吃你便不吃又沒人逼著你,小老兒惹不起你難道還躲不起你?”
少女聞言一怔,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得到這樣的答複,勃然大怒,說道:“你這是在找死!”
寒主說道:“小老兒要找的東西很多,但唯獨不會找死,小姑娘,我看你年紀輕輕的,念在你不諳世事,不尋你麻煩,你若是餓了,那張麵餅還是給你,若是不願意吃就離我遠遠的,否則,若是有了什麽麻煩,這荒原百裏,可沒人救得了你。”
老人說到最後,和顏悅色的模樣早已變得,那久經戰場累積下來的殺伐之氣一時間釋放出來,連少女都被驚得連連後退,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的像一個少女一般開始畏懼,緊張的望了一樣四周,發現空蕩蕩的並無一人,這才想起此時的自己可是從家族之中逃出來的,這裏並不比家中,可沒人會讓著她,更何況是漠北平原這樣的一個亂民集聚之地。
然而這少女心氣兒極高,似乎是對於自己如此反應感到羞愧,又想起眼前的這個人不過是個垂垂老矣的老人罷了,又能有幾分力氣,膽子頓時變得打了起來,氣哼哼道:“幺,一大把年紀了,還在胡說大話,再過個兩三年,我看您這樣的老家夥都該進棺材板之中了,卻還在這裏胡說大話,怎麽,嚇唬我嘛,要是真把姑娘惹急了,將你老家夥大卸八塊,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般言語已經是最大的挑釁了,任是涵養再高的人都難免動了真火,更何況是寒主這般曾經統帥過千軍萬馬的開國將領,上位者囂張氣焰他根本就不缺少,隻是這些年心灰意冷之下,丟卻了大半,但是寒主此刻動了真怒,那股子氣勢登時也爆發出來了。
寒主霍然回頭,雙目如電一般,冷冷盯向少女,他放下跨在肩上的包裹,一步步走上前,冰冷的聲音從他的嘴中一個個的蹦出來,就像是寒冰一般。
“你當真是在找死?”
這話像是疑問,但更是肯定的語氣。
少女如遭雷擊,心驚膽戰之下口不能言,要知道女子在男人麵前,天生便占據弱勢,無論女人有多麽的強勢,一旦男人真正的發起火來,再強的女人,也是要心生畏懼的,無論這個男人有多麽的老。
少女也不知道是耗費了多大的心神才終於從那股子殺伐冷冽的氣勢之下掙脫出來,心中氣焰登時消去大半,後退了幾步,說道:“你要幹什麽?你可知道本姑娘是誰?”
寒主冷冷說道:“對於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來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會把你殺了,記住這一點,到了地下也不至於做個糊塗鬼。”
陸七天後退了幾步,顫聲道:“老家夥,你不要逼我。”
寒主冷笑,說道:“怎麽,這個時候知道慫了?晚了。”
話音剛剛落下,寒主出手如電,一拳轟出,帶著凜冽的勁風,拳頭在空間之中劃出陣陣音爆之聲,陡然轟在了少女的小腹上,少女身形一震,麵露痛苦之色,如蝦一般弓住了身體,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寒主側身避過,一拳收回卻又化而為掌,帶著厚重老繭的指尖刺向少女膻中穴方位,緊接著手指完全,以四根手指的關節部位重重撞在了少女身上,緊接著再次化為一拳,接連四次重擊,並且全部攻擊的都是人體的死穴與脆弱部位。
這老人顯然是究竟殺伐之人,一出手便是攻敵之最薄弱處,且勢如破竹並沒有絲毫的停頓,不過轉瞬之間,那方才氣焰囂張的少女便是如一根斷線的風箏直直飛了出去,倒在這漠北平原之山動彈不得了。
頃刻之間使出的手段乃是寒主軍中所學,作為一個武道大宗師,寒主自然不屑於對一個少女用上玄氣,隻不過是手法封住了少女的下丹田,使得小腹之中的玄氣沒有辦法提取出來,如此一來,便如同尋常之人罷了,而第二招疊指手法,先是用指尖點在後者死穴之上,封住了穴道,然後在用指關節狠狠一撞,便是相當於一根木樁被楔在地上,木樁的頭部很尖,便是極為容易使得力量能夠更好鑽入地下,而緊接著再在後麵加上許多力道,木樁便能夠越陷越深,從而達到定樁的效果。
這乃是寒主的獨門絕技,當年便是憑借著這定樁六十四手,與大雍王朝第一名將唐慶之鬥了個旗鼓相當。
對於他們這樣的頂尖名將來說,除了自身深諳行軍布陣之綱要,還要懂得許多陣法,更是要能夠敏銳的把握住每一步戰機,能夠料敵之先機,正奇合一,方為兵之大家。
定樁六十四手,當年獨步軍中。
那個從天啟宗門下山,以正奇合一的兵法加之鎮西王唐慶之從中輔佐旁敲側擊,寒主雖然在那一仗中敗了,但大朔王朝的軍隊卻並未露出太多敗軍之相,隻是後來在被當朝國君以十四道金牌召回以後,大朔王朝軍隊才如同摧枯拉朽一般的敗了。
所以,大朔王朝之敗局並非是因為寒主,而是後主無道所致。
當年軍中,天啟宗門下山的黑袍軍師曾經見過寒主用過這定樁六十四手,驚歎曰神乎其技,這老人恐怕是他生平僅見,能夠在沙場廟堂江湖都有著不俗實力之人。
寒主,本名夜孤寒。
大雍朝兵馬大元帥唐慶之謂之一生最大的敵人與朋友!
而此時,這老人便孤身一身出現在了這偌大漠北平原之中,以一種新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