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局中局（下）

  風吹雨打總浮沉，大浪淘沙一朝盡。


  這場聲勢浩大的部落之戰從開始時便已注定結局。


  燕軍三千鐵騎號稱漠北平原上最強，其機動力與衝擊力即便是麵對強大的帝國軍團也不遑多讓，加之由實力強大的燕懿統率，更是如虎添翼。過往無數年間，連各部手段詭異莫測的大巫師都束手無策。以重甲騎兵強勢衝鋒，靈魂攻擊再如何詭異，麵對如此數量龐大悍不畏死的騎兵，也沒有絲毫用處。然而龍軍於青霧林中設下殺局，將戰線龜縮成一片方圓，圍而堵，以火燒之，所謂的騎兵神話便由而消失。


  沒了騎兵的燕軍便如一隻折羽的燕，即便仍舊能夠撲騰，卻再無法騰空。


  兩部之戰，燕軍徹底敗了。


  燕懿的確很強，實力僅次於漠北平原東部的寒主，手中斬馬刀使得出神入化，龍軍第一勇士鐵中棠在他手下，也未抵擋住三招。


  然而大局既定，並非一人能夠改變，更何況，他麵對的是陸青楓。


  所以燕軍全軍覆沒，燕懿死了。


  漠北平原紛亂數十年，征伐不斷，至此西部一統，隻餘下一個聲音。


  龍軍。


  其時，是陸青楓統率龍軍的第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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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局已定，龍軍留下兩個小分隊打掃戰場，將死傷兵士與戰馬掩埋，餘下軍隊迅速離開這裏。


  鐵中棠騎在馬上，從鞍旁取出一隻酒囊，猛灌了幾口，辛辣的酒水流入腹內，像是被火灼過，極其酣暢。


  他抹了抹嘴，問道：“少主，之前你所說的要放燕軍離開，是真的嗎？”


  陸青楓目光從身後的士兵身上移回，說道：“自然是真的。”


  鐵中棠不解問道：“為什麽？”


  陸青楓說道：“困獸之鬥，露出的凶性比平日更狠，這種情況下，能不戰最好不要戰。”


  鐵中棠皺眉說道：“兩部之戰，雖然隻在一日內便決出勝負，但這場戰爭卻輾轉打了一年有餘，死傷那麽多的人，若是真的放他們離開，那之前的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陸青楓看著他，皺眉說道：“今日之戰能夠勝利，純屬僥幸，燕懿最後說的那幾句話，難道你沒有聽見？”


  鐵中棠說道：“什麽？”


  陸青楓搖搖頭，平靜說道：“之所以不殺他們，便是要留下一個製衡點，燕軍鐵騎被廢，即便仍舊存留在漠北平原，已經翻不出什麽大浪，他們活著才是意義所在。”


  鐵中棠眉頭蹙的更深，愈發不解。


  陸青楓歎了口氣，解釋說道：“五年前我未統率部落大軍，局勢便已經漸漸浮出水麵，漠北平原一分為二，寒主異軍突起，穩控東麵，西麵卻一片紛亂。部落之戰從未停止過，寒軍在那時已經是漠北平原最強部落，卻為何遲遲沒有動靜？——他在等，等各大部落先亂起來，到時再從中取利。”


  “那時的鄔紮罕便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想乘著寒主留下來的間隙，率先發動戰爭，以求站穩腳跟，但是他敗了。整個西麵浮沉五年，便廝殺五年，到最後隻剩下龍燕兩軍，來來回回打了一年，卻總是束手束腳，瞻前顧後，為的又是什麽？因為背後始終站著一個寒主，這隻黃雀不知道何時會突然撲上來。”


  “所以燕軍在防，龍軍也在防，直到今天這場戰爭結束，依舊在防，燕懿目光看得很遠，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想要速戰速決，我便在等他速戰速決。他看的太遠，腳下難免顧及不到，兩部騎兵初始交鋒，我便故意拉伸戰場，迷惑他的視線，乘機將兵力調走，他沒有注意。加上他太過自負自己的騎兵，所以青霧林中的伏殺才會成功。但這太冒險，所以我是在賭，賭他看不到我的布局，否則，這場大火根本就燒不起來。”


  鐵中棠麵色變得有些難看，驚道：“你的意思是，龍軍自始至終根本就是以一半的兵力在與燕軍三千騎兵交鋒？”


  陸青楓看著他，淡漠說道：“不到一半。”


  鐵中棠驚駭說道：“難怪燕懿說你的膽子很大，原來是看出了這一點。”


  “隻可惜他看的有些遲了，三千騎兵大半湮沒林中，而我又在裏麵殺了幾人。”


  陸青楓想了想，接著說道：“燕懿的騎兵跑的太快，步兵根本沒資格卷入這場戰爭，但他與我的想法雖然不盡相同，卻又不謀而合。”


  鐵中棠說道：“你是說那些步兵？”


  陸青楓點頭說道：“算起來，燕軍仍存有六千步兵，之所以沒有出現在這裏，是燕懿故意讓他們留下，以此對抗寒軍，然後速戰速決，趕回去部署。”


  鐵中棠皺眉道：“他憑什麽又那般大膽？”


  陸青楓說道：“我說過，我在等他速戰速決，所以一開始便給了他一個機會，將戰線故意拉長，讓他以為自己占據上風。”


  鐵中棠說道：“但有這六千步兵存在，放燕懿離開，他仍有可能卷土重來。”


  陸青楓平靜說道：“放他走，漠北平原便一分為三。龍寒兩軍實力即便尚還有所懸殊，差距卻也不大，而燕軍卻最弱小，對兩部任一雖然無法動其筋骨，卻也能咬出點血來，有它在其中牽製，便能起到緩和作用。燕懿是個聰明人，如果他選擇離開，自然知道自己所處的境地，便會想方設法重新凝聚力量，所以漠北平原暫時會平靜一些。他看出了這一點，但三千鐵騎隻剩八百，給他的打擊著實大了一些，況且他也知道，我既然敢放他離開，便有應對他到時意氣之爭的反戈，所以不願按照我給的路走，選擇了死路。”


  鐵中棠看著陸青楓，目光中多出了許多複雜的情緒，沉默了很長時間，才將心中隱約升騰起的畏懼抹掉，啞聲說道：“局中局，明棋暗棋險棋盡出，雖然賭的很大，但這式棋卻真的好霸道。少主，到今天我才發現，你遠比寒主更可怕。”


  陸青楓蹙眉看著他，說道：“這條路並不長，隻有一點準備時間，之前與燕懿交手，你的手腳應該不會太靈便了，待會，可能還有一場硬仗要打。”


  鐵中棠說道：“寒主要動了？”


  “他很早之前就該動的，卻安靜了這麽久。”


  陸青楓冷漠說道：“漠北平原東西兩麵遲早有一戰，既然走到這一步，不打是不行了。如果這真的是局棋，早在五年之前他便已占了先手，如今更把棋勢打造成鐵板一塊，我已經落子，他便要應。”


  鐵中棠問道：“如果他不應怎麽辦？”


  “已經過去了五年，不能再耽擱了。”陸青楓說道，“如果他不應，那便逼他應。”


  鐵中棠問道：“你準備怎麽做？”


  陸青楓說道：“打打看吧，實在不行，就把棋盤掀了。”


  便在這時，前方有一騎飛奔而來，是龍軍的遊哨斥候，尚未至近前時便緊提韁繩，跳下馬來。


  陸青楓看著他，問道：“那邊情況如何？”


  斥候兵恭敬說道：“寒主發兵並未攻打我部，而是突出騎兵襲擊燕軍六千步兵，燕軍主將被一白衣女子格殺，現在正打得激烈，龍主派我來問少主，我們是否要打過去？”


  陸青楓皺眉說道：“六千步兵如何？”


  斥候兵說道：“沒了主將，加上兵種限製，雖然依舊拚死抵抗，卻隻能傷寒軍初時鋒芒，支撐不了太長時間。”


  陸青楓心中微驚，喃喃道：“布了這麽多年的局卻要這樣收官，他究竟在想什麽？”


  斥候兵並未聽清，瞪大眼睛看他，問道：“少主，您說什麽？”


  陸青楓未再思索，說道：“告訴龍主，立刻發兵，我現在就趕過去。”


  斥候兵翻身上馬，即刻而走。


  鐵中棠一聲暴喝，下令軍隊全速前行。


  “看來寒主已看出了你的想法，不願讓燕軍夾在其中，但這一步，走的不太明智吧。”


  “這一番過後，龍寒兩軍必定再無差距，他或許真的隻是想打打看，不過這樣也好，沒了棋盤，倒也方便行事。”


  “什麽意思？”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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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爭之後又是戰爭。


  燕軍雖強，但再無燕懿，夾在兩大部落攪動而出的漩渦中，注定屍骨無存。


  漠北平原東西格局既成，蘊積的五年之戰，便在今夜，終成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