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沸水開
當晚仍無月生,洛水城下了小半個時辰的細雨,洗刷淨了嶽江閣塔前校武台上的血汙。
灰石板鋪成的南城街道上,小初彤手撐著一把折傘隨意散步,被水浸潤濃鬱了顏色的路麵沾濕腳下花鞋,不敢走得太遠了,怕陳白帝尋不見。其實對她來說,這也並不是什麽太值得在意的事情,因為她覺得無論自己走到哪裏去,他都一定能找到,就像早些年羅浮山下貪玩的自己總愛變著法子躲藏起來,明明著急的要死卻在抓到她之後故作輕鬆的陳白帝總會提著她的衣領說:傻丫頭,你就是把自己埋進雪裏我也能挖得出來。
她後來果真這樣做了,他也果真把身體凍僵地她挖到,隻是再不敢胡言亂語,生怕傻乎乎的她又亂來,她自此卻沒來由地相信了他的話,似乎刻在心裏,即便是現在再不會做那般蠢事的自己。
小初彤知道此時受傷的陳白帝一定很狼狽,一定不喜歡別人看到他那副狼狽樣子,所以她很善解人意地給他留了片刻空間。
正出神想著這些的時候,小初彤突然發現自己竟真的走遠了,心中不免有些慌亂,便要折返回去,卻看見眼前不遠處的屋簷下,有個年紀不大的孩子正仰著頭張嘴去接瓦片上流淌下來的雨水,她有些好奇,走的近了些,覺得這孩子有些熟悉,似乎就是半月前與陳白帝一起遇上的那個家夥,她開口喊了一聲石頭,語氣十分篤定。
果不其然,那孩子回過頭來,眼睛亮了亮,說道:“是你啊。”
此時雨水早已歇了,小初彤依舊未收傘,走到他麵前問道:“你為什麽會在這?”
叫石頭的孩子想了片刻,說道:“晚飯吃的太飽,便出來溜溜食。”
話才剛說完,他的小肚子就咕嚕咕嚕地叫了起來,小初彤瞪著一雙圓圓的眸子望他,似乎有些相信。
石頭有些發窘,臉紅道:“你來這做什麽?”
小初彤沒有回答他,隻是自顧自地說道:“你跟我好像有些不一樣,我是餓了才會肚子叫,你怎麽跟我反過來了?”
石頭愈加窘迫,不曉得她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還以為是在調侃自己,靦腆道:“其實我還沒有吃飯。”
小初彤哦了一聲,突然挑眉說道:“陳白帝做了饅頭,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回去?”
石頭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黯然,搖頭道:“不用了。”
小初彤蹙眉看著他,也沒去勉強,隨口問道:“你爺爺好些了嗎?”
石頭點點頭,勉強笑道:“吃了幾副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不過他已經太老了,恐怕活不過這個冬天。”
小初彤又哦了一聲,有些事不關己的漠然,拍拍他的肩膀說道:“沒關係,死了也挺好。”
石頭麵色一變,騰地一下站起身,便要怒目相向,卻見到她那雙沒有絲毫神采的瞳子中滿是無邪和真誠,他頹然坐下,滿腔怒火沒來由熄了個淨,低聲道:“這話也沒錯,活著也是遭罪,死了確實挺好。”
小初彤沒有再接話,隻是偏過頭看著空曠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一排兵甲,眼睛中微不可查地亮起一道異光,她低聲道:“快跑。”
石頭微愣,抬起頭問道:“你說什麽?”
小初彤站起身,一腳踹在他的背上,說道:“如果有可能,就去告訴陳白帝,他知道怎樣找到我,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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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中,新雨漸停。
房門被打開,陳白帝懷抱著幹草與木柴走出,至土灶前掀開遮在上麵的油布簾子擱在一旁,將幹柴遞進灶孔,又回到房中提了一大桶清水,將土灶上的一口大鍋洗刷幹淨,手握著兩塊火石,澆些桐油在柴禾上,開始生火燒水,也不知是火石受潮還是他兩手一直在顫抖的緣故,過去了許久,依舊未曾點燃。
他有些懊惱,蹙著眉將火石丟在腳下,坐在一張矮凳上,雙手抱著膝蓋看著黑漆漆的灶孔發呆,夜時有冷風吹在他的身上,拂亂了額前發絲,露出那張慘白中透著碧青之色的臉,他覺得胸口越來越悶,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眼前開始模糊,甚至有些酸澀和疼痛,他抬手隨意抹了抹,指肚上傳來一陣粘稠的濕意,低下頭細細去看,嗅到一股腥味,便知是血了。
接著兩耳開始嗡鳴,像是被冷水灌在裏麵,各種嘈雜聲響一起混亂交織著,擾得他一陣心煩意亂,陳白帝抽了抽鼻子,溫潤的鼻血隨之流出,他再也坐不住,身子一歪,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日間的校武台上,他與人一共交手三次,第一次並未受傷,第二次腿上、臉上、右臂各種一劍,第三次受傷最重,被一拳擊中心脈,幾乎當場就要昏死過去,卻因為體內的劇烈痛楚讓他心神一直清明,直至最後反敗為勝,折斷了唐奕一腿一臂,後來他踉蹌回到這座宅院中,開始和麵做饅頭,麵是早上離開時發酵好的。
他知道眼下是一次契機,決定他能否破開老頭在那本泛黃冊子所述的死關。
校武台上與他生死相向的唐奕雖隻入煉氣三重境破開十關,但不知基於何種原因,他竟能夠牽引調動大量的玄氣聚集在拳麵上,這似乎已然具備了第三重境界的法則。
泛黃冊子中有言,玄階可分為多重境界,第一為煉氣三重,第二為神通,第三為真罡,入玄幻境之後,體內玄氣可隨意而行,舉手駐足間便有大玄妙而生,可指碎岩石重器,重在殺。
唐奕許是修習了某種秘法,能夠短暫時間內達到這一境界,隻是他在控製方麵卻差了太多火候,如若不是陳白帝刹那間的靈犀所至,選擇主動承受那一拳,他無論如何也是傷不到他的,而且在此之後,唐奕的身體機能便徹底紊亂了。
如今那些拳麵上玄氣十之七八都鑽入陳白帝的心脈之中,在其內瘋狂攪動,羅浮山上十三年積聚的紅梅之氣在丹田之中另辟真元氣海與打通手足百會、心脈共十關之後便已損耗殆盡,他體內如今仍舊餘下承盈、幻血、朝天闕三關,或許還要多加一道老頭親手布下的死關,這些若要破開,便隻有借助外物玄氣。
所以陳白帝別無選擇。
因為泛黃冊子第九頁上清楚寫著“強行封鎖八關,種下死關,以堵塞經脈至極處破關入煉氣三重,若然死關未過,萬事皆休”。
陳白帝想要活著,承受那一拳便勢在必行。
雖然付出的代價著實太大了些。
陳白帝艱難從地上爬起,聽見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他回頭去看,發現是青衫文士模樣的儲祿山。
他今日已卸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