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強勢入塔(下)
時辰如水,酉時已過。
時機乍現。
陳白帝悍然出動,雙腿陡地彈起,瞬時出現在唐奕背後,五指彎曲如鉤,若蟒龍汲水,抓向後者肩井穴,破風陣陣間隱約拖出幾道殘影,唐奕聽聞背後風聲,眼角倏忽一縮,略低身形,覺察到後者手法雖快,但行止間卻有一絲晦澀,捕捉到這一瞬契機,雙膝錯開,一拳從肋下扯出,陳白帝單臂輕拂,用力向下一按,勁力盡卸,兩人隨之分開。
唐奕被這突然一擊驚出了半身冷汗,冷哼道:“這麽急著送死?”
陳白帝沒有理會他,看著後者腳下立著的位置,縱身一躍,抬膝就要撞出,隻是身在半空,身前空門大開,唐奕煉氣三重十關早已開啟,洞察到此處之後,一拳擦著後者的單膝轟向胸口,欲成未成之時,麵色卻突然一變,心中念了句不好,然而再想收拳已來不及了,勁力隻得在最後關頭化解三分,卻仍舊有七分力撞在雙手護在身前的陳白帝臂上,後者借力騰空而起,再度伸展,抓在了頂上孔洞的斜角處,徑上八層。
唐奕氣急攻心,麵紅耳赤憤憤道:“姓陳的,若不殺你誓不為人。”
七層之上眾人眼見這一幕,不禁暗歎一聲好算計,然而在見到唐奕瞪著猩紅的雙眼轉向他們身上時,心下頓時一凜。
嶽江閣塔外。
暮已深沉,塔頂上明珠碧綠之光縈繞,恍如白晝。
洛水城毗鄰南海,濕氣極重,因而時已雖過了夏至,白日炎熱,但夜時卻甚是清爽。
葉弘城抬起手遮擋在眼前,眯了眯眼,看著那座光芒籠罩下的高塔,感慨道:“耗了這麽久的時間,看來想要入塔八層,當真艱難。”
一旁的小初彤安靜站在原地,沉默著沒有說話。
她抬起頭來,突然蹙眉問道:“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葉弘城注視著小初彤的一對白瞳,暗淡的眸子無神睜著,此時看起來有些孱弱,他低聲說道:“剛過酉時。”
小初彤哦了一聲,點頭說道:“陳白帝應該要出來了。”
葉弘城微微怔神,不解問道:“為什麽?”
小初彤聳聳肩,理所當然地說道:“因為我餓了。”
葉弘城麵色有些古怪,剛想說要不我們先去買些吃食,卻突然聽見塔頂上傳來陣陣機括開啟鎖鏈橫動的聲響,凝目望過去,便見高塔第八層,原本緊閉的四麵高牆上突然出現數十道肉眼難以捕捉到的切口,緩緩向下移動,沒入到了底層,這第八層上再無遮擋,四下清明,乃至第九層,更是憑空無所依托,就那般安靜懸在半空。塔層之中,四麵共計懸掛著十二麵鎏金白玉印,其上散出的光芒,便是相較於嶽江閣塔頂端的明珠亦是不遑多讓。
四麵高牆完全消失,十二麵鎏金白玉印後分別立著一人,每側三人,凝神佇立。
清風冷瑟,侵入襟衫。
葉弘城見此一幕,不禁心神俱顫。
小初彤也聽到了動靜,但自她腳下處距離八層高塔斜線距離已逾越過了十丈,一對白瞳早已瞧得模糊,好奇問道:“發生了什麽?”
葉弘城並不知身旁女孩眼中的變化,他麵色有些蒼白,隻是喃喃道:“十二地支。”
那十二麵白玉印自東麵起,由左至右,四個方向各三塊,分別寫著一字。
連立起來便是: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十二地支。
嶽江閣塔內,第九層。
水黛兒低垂著頭看向腳下,一對白鞋悄悄探出裙擺,低聲問道:“我很好奇,鎮主如何知曉這百餘人中隻得十二人可通過。”
杯盞中茶水已冷透,林提督緩緩嚼著軟綿綿的澀苦茶葉,微笑說道:“我也不知,這座塔樓雖然在我名下,但當年負責修建的卻另有其人,正如塔中機關,我也是今日方有所見。”
水黛兒嫣然一笑,輕聲道:“想必又是那位小六爺的手筆了?”
林提督搖搖頭,沉聲說道:“若論殺人手段,他或許在行,但這種考究細枝末節的事,他半點也不搭邊,況且也沒那個耐性。”
水黛兒有些惘然。
林提督突然歎了口氣,冷聲道:“明日興許會有亂事發生,十二座嶽江閣沒我的命令,誰都不要動。”
水黛兒呼吸一窒,重重點頭。
……
回到臨水而居的宅院中,陳白帝獨自一人呆在書房,不發一言,他看著臨窗書桌上的水晶魚缸,見裏麵幾十尾紅鯉遊來遊去,突然緊握拳頭,心中有股暴戾意始終壓著,卻在此時幾要反彈。
書房的門被緩緩推開,小初彤跨過門檻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方紅泥硯台,看著他低聲說道:“我要學草書。”
蹲坐在牆角一處的陳白帝抬起頭來,眼中隱有血絲,也不問緣由,隻點頭說了一字,“好。”他搬過一張矮圓桌放在書房中央,鎮紙下壓著幾頁熟宣,添些冷水在硯台中研磨,遞給她一枝長鋒羊毫,柔聲說道:“你寫一字篆書給我瞧瞧。”
小初彤點點頭,接過毛筆,一絲不苟地蘸墨圓筆,模樣極為專注,陳白帝立在一旁瞧著這漂亮丫頭長長的眼睫,唇角悄悄勾起。
他突然想起了在很多年前的羅浮山下,當時他正抱著已三歲卻仍未睜開過眼的小姑娘,輕聲問了她一句你什麽時候才能看看我,本隻是句無心之語,卻不曾想過幾日之後,這丫頭竟真的睜開眼了,雖然是一對白瞳,但對於他來說,卻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一對眼睛。
後來他有一次下山,見小丫頭正拿著一根梅枝坐在雪地中胡亂勾劃,看到他後,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你是誰啊,在羅浮山頂受了足足一年剔骨斷筋之痛都未叫過一聲的他在聽到這句話後突然蹲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小丫頭也不懂他在幹什麽,隻是背過身不理他,陳白帝就走到她身前蹲下,說我教你寫字好不好,小丫頭瞪大了眼睛,雖不知寫字究竟為何物,卻茫然點了點頭。
後來陳白帝一共寫下一千四百六十個篆書給她,並無一字重複,小丫頭整日呆在山下無事,便拿過來隨便學了學,不曾想天生心智未開的她在習字方麵竟大有天賦,便是不識那些字,更不知為何意,卻也能靜下心一絲不苟地描仿,書體一天天變好,與那千餘字也越來越相像,直至最後再難分辨出偏差,連老頭都覺得不可思議。
想到這樁趣事,陳白帝心境漸漸平複,這才凝目看向紙上,發現小初彤寫了一個靜字,這一字並非在那千餘字中,因而與他的書體大不相同。
紙上的靜通體極長,上下兩部分筆觸分的極清,一部分著墨甚重,一部分留白較多,尤其是右上角的最後一捺,有如羚羊掛角,不知是否因為受他的影響,隱約間有一絲草書的痕跡夾在裏麵,他看了許久後,微笑道:“寫的不錯。”
小初彤搖搖頭,看著他說道:“陳白帝,這一字本來就是寫給你的。”她將筆搭在硯台上,小手抓住他的大手,冷冰冰說道:“草書我不想學了,隻會那一千四百六十個字也就夠了,像你這般,貪多嚼不爛,卻因為幾個字亂了心境,不值當。”
陳白帝點點頭,摸摸她的小腦袋說道:“那就快去睡覺吧,明日我給你做麵湯。”
小初彤嗯了一聲,轉身離開書房。
明擺著被以習字為由教訓一通的陳白帝笑著送她出門,合上房門之後,又走到圓桌前,看著紙上的字久久不語,他突然提起筆來,在靜字之下添了四字。
順勢而為。
字為草書,卻已不比嶽江閣內的十六字別具大氣,反而若水中浮萍般小心翼翼,舉步維艱。
陳白帝拋下筆走到窗邊,推開窗欄,飲了一口夜風釀成的苦酒,翻開那本泛黃冊子,目光落在最後一頁上突然出現的幾行字,喃喃道:“殺師克妻,魂魄雖在兩儀內,不在五行中,千年之間不安生,老頭,你把我看得很透啊,若那當真算作千年前的事,那我前世一定過得很小心,才會一輩子隻相信兩個人,結果卻一個因我而死,一個被我殺了。”
“相信一個人不容易,若然你在我體內種下的死關沒能度的過去,留下小初彤一人在這世上又該如何?”
冷風拂麵,吹開陳白帝的額頭,他看著外麵無星無月的夜空,低聲道:“子時過了。”
新的一日已開始。
矮圓桌上靜字周邊寫滿了順勢而為四字。
這一日,十二地支鎏金白玉印高懸半空。
嶽江閣塔下,校武台上。
以十二進六對局中,陳白帝一掌拍子位對手額頭,致其昏厥,一手了結一局,勝之。
以六進三對局中,陳白帝身中三劍,避住要害,換以一指戳卯位對手腹上,碎裂其丹田,勝之。
以三進二對局中,陳白帝中一拳震在心口,六度噴紅,血灑校武台,斷辰位對手唐奕一腿一臂,勝之。
三日後,決戰醜位韓立,以作收官之戰。
滿城風雨。
亂了一座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