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白帝下山
此時在羅浮山外,陳白帝背著靈初彤悄然下山。
小丫頭離山之後就沒有在醒來,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那夢中的人說他叫做陳白帝,便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靈初彤淚水溢滿眼眶,慢慢睜開眼睛,蹲在竹簍中的小身板下意識的一顫,待見到那張側臉,才悄悄放鬆下來,怔怔看著眼前背著自己腳步微瘸的人。
她伸出手搭在他的頭上,胡亂揉扯,不一會便見到一顆頂著雞窩頭的腦袋轉向自己,目光中滿是驚異,小初彤收斂眸子中的沾沾自喜,一本正經問道:“陳白帝,我們是要去哪?”
那人愣了許久,才笑著答道:“我們已經下山了,要去中州。”
小初彤哦了一聲,覺得這麽蹲在簍中實在有些累,便站起身坐在竹簍邊沿上,陳白帝將掛在脖子上的包裹遞給她,笑道:“這麽坐硌的屁股疼,放在下麵墊著。”
小初彤接過包裹,好奇問道:“我們去中州做什麽?”
陳白帝說道:“因為山上的老頭給了我一塊牌子,隻有去中州都城才能找到牌子的歸處,而且有些事情在那裏可能會找到答案。”
小初彤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舍不得爺爺?”
陳白帝笑道:“總會分開的。”
小初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解問道:“那你為什麽一直都在笑啊?”
背對著她的陳白帝洋洋得意道:“山上的老頭很厚道啊,你不知道吧,我剛才給你的包裹裏麵有一千兩的銀票,也不知他是從哪裏弄來的,明明有這些,卻平日穿的似個乞丐,連喝酒也都是廉價酒糟,也不知為的什麽?還有啊,還有啊,聽說中州城裏有好多精致奇巧,到了那裏,你想要什麽東西就都能買到了,下山的路線都是老頭定的,過不了多久就能到鳳鳴關,入關後最近有個鳳州城,我們可以到那裏買匹大馬,比小青驢要大的多了,不過不見得會比青驢好……”
他近乎語無倫次地說著,小初彤一直安靜耐心地在聽,見他始終沒停下來,白瞳中一絲異光悄然閃過,她轉頭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來,低聲說道:“陳白帝你別笑了,眼淚都出來了。”
背對著她的人突然沉默,片刻後搖搖頭,微笑道:“隻是好多年沒說過這麽多話了,你醒了對不對?”
陳白帝淚流滿麵,隻覺的此刻整顆心室一陣刺痛,十三年紅梅之氣溫養,一十三年觀天地悟大道,他深知因果循環之理,生生不息,不可篡改。
背上竹簍中的癡傻丫頭突然開了靈智,便是一場新生。
那麽有因有果,有人生,便意味著有人死。
陳白帝流著淚回頭望向羅浮山的方向,喃喃道,老頭,你現在如何了?
……
羅浮山上曾有方圓十裏紅梅盡開,有連綿雪落,然而山外世界卻早已鳥語花香過了春分時節,老頭早年所作的兩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所述的恐怕不隻是枯樹逢春的新派氣象,同樣也有上山下山的恍如隔世。
出羅浮之後,繼而南下,山水迢迢,雖然清苦,卻已不複山中清冷,陳白帝一路日夜兼行,未作過多停留,趴在背上的初彤近幾日特別嗜睡,往往未與他說上幾句話,便蹲在竹簍裏歪著腦袋流口水,因而幾百裏之行於她而言,也不過隻是多做了幾場夢罷了。
陳白帝幾日間心神盡數放在背後的小妮子身上,尤其是眉心處那一抹由濃轉淡的紅印,漸漸了解她體內的變化,久病成醫,加之那個看起來不著調實則醫術超群的老頭指點,對於許多繁雜病理早已完全通曉。
小初彤如今心智全開已是沒有任何疑問了,大概如此嗜睡也與此有關,隻是老頭說過,一切命數使然,初彤欲開心智的最大關鍵在他,可這偏偏也是最大的疑問,因為他確定,自己任何事都沒有做過,他不由想起當日紅梅樹上百萬梅花凋零的前一刻,心室血氣狂沸不止,接連吐出三口血融入飛花流之中,在那之後,初彤的眉心處便多出這一道血點,或許與此有關,隻是終歸是猜測而已。
陳白帝聽著身後傳來的輕微呼吸聲,還有小妮子時不時發出的軟膩鼻音,便不由有些心安,緊鎖的眉頭悄然鬆開,隻覺得再天大的事也不會讓他為難了。
閑來無事,他從懷中取出一本隻比尋常書略小些的冊子,這書與銀票還有許多粗麵幹糧被一起放進包裹中,想必應該是老頭留給他的,隻是言語間未曾提及。小冊子頁麵泛黃,紙質粗糙且滿是油汙,上麵並無任何書名題釋,唯有扉頁上才密密麻麻地寫有幾行小字。
十四年的相處,由兩個人一頭驢再到多出一個女孩,雖然幾者之間都是言語寥寥,始終沉默,但陳白帝卻多少知曉老頭是個學識淵博的人,出口皆可成文,隻隨意幾句詩文便足以位列當世大家,隻是書法卻著實糟糕,幾有些不堪入目。
那頁麵上的小字就像是蝌蚪文一般,歪歪扭扭,沒有絲毫規章,行字間隻是些記錄個人心境的言語,並無玄妙,較於老頭往日所作的七絕格律,更無任何出彩之處,然而當他的目光落在上麵時,卻幾乎有些挪不開。
上麵寫著“拋卻對永死之懼與對永生之惑,去追尋無根之水,卻始終迷惘,百年間佛道兼修,本可大徹大悟,卻更入晦暗,意欲披荊斬棘,卻醒轉時代所擇之人本不在我,是欲追尋無痕天道,覓有緣之人,我堅信有人正沿著死亡至生存之路向我走來”。
陳白帝不由低聲念出這幾行字,雙目微縮,前行的腳步也隨之緩了下來,他思了許久,近乎小心地翻開第二頁。
“世界本明,隻因有火存在,然萬人欲將此火熄滅,使眾生墜入晦暗之淵。”
“天照隕落,佛聖寂滅,同道之人再無蹤跡,我一人可否將其舉起?若是佛聖尚在,他且作如何抉擇?”
也不知為何,看到此處時,陳白帝雙手微微顫抖,有些不穩地翻開第三頁。
“我一生收徒六人,六人眼中皆可見迥異世界,卻不甚清晰,那第七人又如何?他又在何處?我重又踏上追尋之路,卻感時代予我時日已然無多,這一次,當真要孤注一擲。”
陳白帝心口突然起伏劇烈,隻覺一陣熾熱難當,他全身無脈動之象,唯心室跳動遠比常人快上數倍不止,隻是此刻,卻猶自承受不住這般波動,他咬著牙翻開了第四頁。
“行遍六域,遍尋八荒,始終無所得,機緣使然見到中州之上精研天星占位捕風捉影之族,其血脈特殊,便是三歲孩童,亦可憑命數一語道破無常天機。因與其間存香火之情,白衣祭司拚卻一命以兩粒棋子占卜,以六域八荒作棋盤,以黃土江流為棋子,起一棋定天元,擷一棋在棋盤外,最終推衍出一命數,卻不知為哪粒棋子。”
陳白帝隻覺頭暈目眩,腳步也隨之停了下來,他驀然想起當日在下山前老頭與自己看似隨意說出的那句話,本以為隻是句尋常故作高深的機鋒言語,未想過竟有如此來曆,不由翻開了第五頁。
“白衣祭司言,那人命數為七殺,無印星克製,必遭天妒,必殺師克妻,魂魄雖在兩儀內,不在五行中,千年之間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