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劉預雖然擔心江東晉室的態度有變化,不過也並不是十分在意。


  就江東內部的矛盾,恐怕就算司馬睿在京口有了自己的力量,也多半都要用於內部消耗了。


  不管是北方南渡的衣冠大族,還是江東土著的豪強,雖然相互爭鬥的厲害,但是一旦司馬睿想要君權擴張,隻怕就會立刻遭受兩派共同的反撲。


  一想到這裏,劉預反而是更加不但心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立刻召來了一個內侍。


  “此刻尚書省是何人當值?”劉預問道。


  自從開國之後,劉預就把原本魏晉繁冗三公九卿職責做了調整,對於行政處置的權力大幅收歸到了尚書省。


  不過,卻一直沒有設置尚書省的主官尚書令,隻有左右仆射做為讚劃顧問,其餘的諸部尚書雖然地位略低,卻並不是隸屬於尚書仆射,而是直屬於皇帝。


  “回稟陛下,今日是荀吏部當值!”內侍立刻恭恭敬敬的回答。


  一聽到當值的人是吏部尚書荀邃,劉預就是覺得正好合適。


  “替朕召荀吏部來此!”


  內侍立刻領命而去。


  不一會兒,吏部尚書荀邃就進來拜見。


  “臣邃拜見陛下!”


  對於這位潁川荀氏的青年才俊,劉預一直都是予以重用的,否則,也不會讓年紀輕輕的荀邃擔任越來越權重的吏部尚書。


  “荀卿,朕問你,豫州的諸郡縣官吏空缺,是否還有許多?”


  劉預讓荀邃坐下後,立刻問道。


  “回稟陛下,田禋、田蘭等乞活眾離開豫州之後,陳、譙等郡縣就是空去了不少的官職,如今雖然考評補錄了大半,但依舊有不少空缺。”


  荀邃本身就是豫州潁川郡人,對於豫州的事務也是非常有心,又是負責此類,所以對答如流。


  “考評補錄?那豈不是都是一些郡國之下的官職,依舊是有許多空缺?”


  劉預若有所思的說道。


  這‘考評補錄’就是在考取了‘士籍’之後,獲得了一些官職的試用權力,在經過尚書省吏部的考評之後,才會補發正式的錄用。


  不過,與魏晉時代慣用的九品中正製不同,劉預實施的這種先考取士籍,再考評補錄的官吏任命製度,更像是一種‘苛政’。


  因為對於世家大族的子弟來說,他們再也不能依靠家世和名望,輕輕鬆鬆的出任中高級別的官職了,必須得跟那些寒門平民出身的‘士籍’一起,從郡國之下的官職開始做起。


  所以,在世家華族聚集的豫州,許多世家大族的子弟雖然取得了士籍的資格,但卻不願意出仕,去和那些寒門子弟一起在郡縣濁流中沉浮。


  “是的陛下!”荀邃小心翼翼的說道。


  如今的潁川荀氏,雖然名望依舊家大業大,但早已經不是當初東漢末年那個‘荀氏八龍’的時候,人丁宗房眾多的潁川荀氏已經沒有同進退的默契。


  在劉預改變官製的時候,潁川荀氏就有人最好了頑抗的準備,堅決不與那些寒門,甚至是下等賤役之後同朝為官。


  荀邃聽到劉預這麽問,心中有些擔憂,害怕劉預追問此時牽連到自己。


  “既然豫州還空缺這麽多官職,取得士籍者,既然不肯接受任命,那就可以想想別的辦法。”劉預輕鬆的說道。


  既然許多豫州世家要清高,那劉預也就不再勉強了。


  “陛下,臣愚鈍,不知道陛下想要臣如何?”荀邃說道。


  “廣開門路!可以不再僅僅限於豫州嘛!”劉預說道。


  身為吏部尚書的荀邃聽到後,卻是沒有緊皺。


  天子的這句話說起來簡單,實施起來卻是有些不太可行。


  “陛下,如今各州都是緊缺官吏,不單單是豫州啊。就算是廣開門路,招攬英傑,恐怕也難以取得效果。”荀邃說道。


  此時能讀書識字的人口,在天下人口中的比例之低,是後世的現代人非常難以想象的。


  所以,再加上一些世家子不肯出仕,就導致可用之人更是不多。


  對於此時,劉預也是知道的,而且他知道出現這一結果,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因為自己造成的。


  “不,朕指的不是其他州郡。”劉預心想,豫州已經算是魏晉時代數得上的人文薈萃之地,其他的一些州郡隻會更加厲害。


  更何況,在劉預新的官製中,郡國以上的中上官吏數目沒有多少增加,而是增加了大量具體到縣中的官製上。


  這種以縣令縣長及其以下的官吏,占據了大量的人才,讓其他州縣也是同樣缺乏。


  “那陛下是指?”荀邃問道。


  “朕聽說,在淮南江北,可是有大量的豫州士民滯留,這些人雖離故土不過數百裏,卻是受製於見聞非議,不敢回歸故土,在這其中,肯定是有許多的俊才可以為朕所用。”


  一聽到劉預這麽說,荀邃心中就是有些驚訝。


  這可是非常明顯要與江東司馬氏爭搶人口啊。


  要知道,在去年的盟議之中,雙方不僅劃定了邊界,還約定了相互不再招攬降叛,就連流民也不再大張旗鼓的相互招攬了。


  “陛下,若施行此舉,隻怕要惹得江東之眾有疑心啊。”荀邃提醒道。


  劉預卻是冷冷一笑。


  “嘿,司馬睿在京口擅自行事,都不怕引起我的疑心,如今我自招攬一些豫州士民回歸鄉裏,難道還怕他們有什麽疑心嗎?”


  荀邃對於劉預所說的‘京口一事’並不了解,但是想來應該是某種不可名狀的舉動,讓劉預大為不滿。


  “陛下,淮南江北道路阻隔,就算是豫州廣布求賢之令,也難以達之啊。”荀邃又是說道。


  自從南北雙方以淮水為界之後,又開始了規模巨大的互市貿易。


  對於這個時代的江東來說,想比與中原地帶是絕對是偏遠地帶,甚至可以說是落後許多。


  所以大量的南北貨物貿易,就成了攫取巨大利益的渠道。


  為了保證這些利益的獨占,江東晉室在淮水一帶的邊境實施了嚴格封鎖製度。


  這種封鎖倒不是為了防備北方,而是更多的防備內部的走私互市。


  如此一來,也讓許多的淮南江北流民並不是清楚北方的具體情況。


  “此事易爾!”劉預非常放心的說道。


  “朕想以你假節,奉詔令去睢陽求賢,至於如何讓淮南江北的士民知道此事,到時候朕就替你去處理了。”


  對於那些滯留在淮南江北的豫州人來說,潁川荀氏的大名可能比江東司馬睿還要響亮。


  畢竟,絕大多數人在幾年前都不會想到,一個快要出了五服的遠支宗室,竟然也能有資格繼承皇位。


  荀邃心中雖然有許多疑惑,但卻是不敢多問。


  在劉預大舉改革官製後,已經派出了許多手持假節大權的官吏去往各州郡,名為求賢,其實就是去監督試探世家大族的態度。


  要是哪些世家大族連參選‘士籍’都不肯出麵,那擁有假節大權的官吏,就可以隨時便宜處置。


  畢竟‘假節’可是擁有戰時處死平民的特權,如今四方邊境不靖,天天都是戰時。


  荀邃退出去之後,就一路思考這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躺在營帳中的榻上,荀邃一直都是眉頭緊皺的思索著。


  今日劉預的這些舉動,雖然看起來似乎因為發生在京口的某件事情,而故意為之。


  但是,荀邃卻覺得,要是因為發生在京口的事情的話,不是應該在距離京口更近的徐州做出反應嗎?

  為何卻要在距離更加遠的豫州呢?


  許多的豫州人可是連京口在哪裏都不知道的。


  荀邃越想越覺得,這件事情絕對不是那麽簡單。


  一直透過營帳口望著滿天星鬥的荀邃,思考了片刻後,忽然心中一動,立時坐了起來。


  “潁川!”


  “難道天子真正目的是想要潁川郡?”


  “不管是京口發生了何事,都不過是借口,對於潁川郡恐怕早就覬覦許久了!”


  潁川郡的荀崧等人可謂是晉室在中原的豐碑人物,不僅庇護了本郡的百姓免於胡虜的侵掠,還招攬了許多司隸州郡士民避難。


  單單一個潁川郡的實力,甚至已經超過了如今匈奴人控製的半個司隸州。


  隻要劉預取得了潁川郡,那就可以徹底實施三路攻擊洛陽的計劃。


  荀邃越想越覺得這個事情才是劉預的真正目的。


  他讓自己去豫州求賢,很有可能隻是用來安撫潁川荀崧等人的幌子。


  說不定,劉預都已經做好了突襲潁川郡的準備,隻等著潁川荀崧等人露出破綻,就可以一擊而下。


  “對了,絕對就是這個原因!”


  荀邃一想到這裏,不僅額頭冒汗。


  當年父親荀藩親自主導了潁川荀氏分為兩路的策略,其實也就是宗族之情勢所迫,如果潁川郡的荀崧等人遭到攻擊,一旦荀崧及時歸順投降也就罷了,怕就怕自己這個耿直血性的堂兄一怒之下玉石俱焚。


  至於荀崧等人成功守住潁川郡的可能性,荀邃基本是不抱什麽幻想的。


  劉預手下可是有二十多萬軍府兵,這些都是比豪強私兵更加勇武的存在。


  特別是因為在東平州的大舉擄掠各部族蠻夷為奴,許多的軍府兵甚至已經完全脫離了生產勞作,成了專門天天操練的精銳甲兵了。


  就憑潁川郡那些聚集而居的豪強流民,恐怕一亮出來漢軍的旗幟,就要先嚇跑一半。


  荀邃可不能坐視潁川荀氏的大本營遭到重創啊!


  就算是漢軍不濫殺無辜,可一旦大軍入境,誰敢保證百分百的秋毫不犯。


  荀邃半數的宗親可都是跟隨堂兄荀崧留在了潁川郡。


  他越想越焦急,最後急匆匆的取出紙筆,因為心緒不寧,數次塗塗改改後,才把一封略略潦草的書信寫完。


  荀邃喚過一名忠仆,對他說道。


  “你去我馬廄中挑一匹好馬,再帶上這封信,明日一早營門一開,就速速回盧子城,把這封信交給二郎!”


  如今還留在盧子的弟弟荀闓有隱秘的途徑專門聯絡潁川的族人。


  那名忠誠的仆人立刻收過信件,藏到了懷中。


  滿懷心事的荀邃走出帳外,仰頭望向滿天星鬥的夜空。


  “天下諸州,半數已經歸漢,大勢已定!要是族兄不肯聽我之言,潁川荀氏將毀矣!”


  與此同時,剛剛已經準備要睡下的劉預,還並不知道,就因為他剛剛突然召見荀邃的舉動,竟然讓一直盤踞潁川的荀崧真的有了改換門庭的動向。


  其實,劉預召見荀邃的目的,就是單純的以招攬江北豫州人的舉動來惡心司馬睿。


  誰讓司馬睿在距離徐州不過三百裏的京口準備練兵呢?

  =·=·=·=·=·=·

  幽州,令支城。


  在入秋之後,遼西郡的令支城就早早迎來了霜露。


  如此早的寒意,讓許多豫州、徐州而來的漢軍士兵們有些不太適應。


  在令支城頭上,許多的漢軍士兵聚攏在火堆旁邊,一邊警戒,一邊閑談著。


  對於這些士兵來說,聊的最多的就是女人了。


  而今天,也正是一個最適合聊女人的日子。


  因為今天的令支城,將會有一個月一次的‘人市’。


  所謂的‘人市’,並不是賣人肉,那是野獸一般的人才會幹的事情。


  這令支城的‘人市’,其實就是買賣奴隸男女的市場。


  與一般的貨物不同,這人市的貨源不穩定,不可能經常開市,所以固定到了每月的初五開始。


  幾個城頭上的漢軍士兵還在討論上個月的時候,見到的那些女奴的高矮胖瘦。


  忽然,一名漢軍士兵用手指著城北的大道,用充滿期待和喜悅的聲音喊道。


  “來了,來了!”


  “你們快看,來了!”


  眾人紛紛離開了火堆,爬到了牆垛往外張望。


  隻見遠處的道路上出現了一支長長的隊伍,在隊伍的前方幾名騎兵手舉這豔麗的旗幟在前開導,向著令支城前來。


  很快,令支城門打開,一隊漢軍騎兵也是迎上前去。


  在一番驗看交涉後,那支長長的隊伍也是緩緩進入了令支城中。


  “快看!那個女子竟然不是黑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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