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冀州。


  鄴城緊鄰著漳水,自從當年西門豹治理漳水後,鄴城一帶就成了豐饒之地。


  周圍的土地產出極高,可以供養的人數遠比青州一帶要多得多。


  在曆史上,當唐代末年藩鎮割據的時候,河北周邊的三鎮一直存在,其中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河北的地利。


  一直到北宋時代地力衰退之後,河北的優勢地位才慢慢衰頹。


  作為一座馬上就要啟用的都城,鄴城內外此時已經到處都是征發來的徭役和雇工。


  這些人將在明年夏季來臨之前,把屢次遭受破壞的鄴城修繕起來。


  因為原本的成都王司馬穎的府邸就在鄴城,雖然受到了嚴重的破壞,但是略微擴建之後,就可以再繼續用了。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同樣的道理,這些聚集到鄴城的徭役和雇工雖然需要的花費不多,但是同樣都是需要吃飯的。


  數萬人的吃喝用度,就成了今年最大的花銷。


  好在今年的雨水豐沛,又沒有鬧其它的災害,算是最近十年以來難得的風調雨順之年。


  鄴城,郊外。


  一處巨大的磚石燒製場中,上千名**上身的民夫正在辛勞的搬運著一車車的青磚。


  隨著一車車的青磚運出去,又有一堆又一堆的磚胚被送進燒製的火窯中。


  身穿輕便軟甲的劉預,正在一群營造官吏的引領下打量這一處燒製青磚的工廠。


  “陛下請看,這就是最近燒製的青磚,用了石炭之後,個個都是堅實耐用,用來包裹城牆,保證可以做到堅不可摧!”


  一名中年官吏畢恭畢敬的對劉預說道。


  在劉預的麵前,是一座高大近乎一丈的巨大青磚堆壘。


  把青磚堆到如此的高度,其下部肯定要承受相當大的重力。


  劉預俯身看了一下,發下底部的青磚依舊都是完整,並沒有出現什麽碎裂的情況。


  這就說明這些燒製的包牆青磚都是非常的堅實。


  劉預滿意的點了點頭,“嗯,不錯,如此堅實,方能護衛城牆。”


  他又取出兩個青磚,挨個翻看了一遍。


  每一塊青磚上麵都有幾個文字,上麵寫著製胚的時間和工匠的名字。


  “陛下,用此記名之法後,這些青磚的燒製,已經是幾乎看不到殘損之件,九成九都是上等的青磚!”


  那名官員繼續說道。


  自從曹魏時代開始,許多的百工就被要求成了專門的匠戶,世代傳承不允許從事它也,就如同是後世明代軍工類的那些工匠一樣。


  在漢末最混亂的時代,這種辦法能保障這些工匠有活命的飯碗,但是到了晉代穩定以後,這種製度卻是導致大批的百工逃亡,就算是去給世家大族當田客部曲,也都是不肯給朝廷當奴隸了。


  所以,當劉預開始需要大量工匠修築鄴城的時候,隻能征發豪強大族中所屬的工匠。


  為了防止這些豪強家的工匠消極怠工,劉預索性直接命令各個營造場把每一個塊青磚、每一段夯土都追責到了具體的工匠身上,一切就是為了保證城池的堅固。


  “告訴這些工匠,等到鄴城營造好了之後,朕將會被專門的人來驗查,用過者罰,有功者賞!”


  劉預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著周圍的營造官吏們說道。


  幾個專門負責此事的官吏,立刻就是取出紙筆把皇帝的話原封不動的記錄了下來。


  所謂的賞罰,雖然嚴厲,但是卻不是劉預的根本目的。


  他的根本目的,其實是為了把這裏麵的工匠,都從世家豪強手中個釋放出來。


  與後世宋明時代的科舉官吏不同,魏晉時代的世家豪強可以說是更為強悍的存在。


  這些世家豪強,往往都是以宗族為主體,也會有較小的宗族同鄉附庸,然後聚集在一處軍事防禦完善的塢堡中。


  在這些軍事化的莊園裏,世家豪強不僅有防禦外敵的部曲私兵,還有大量耕種勞作的田客奴仆,也有許多的工匠,不管是冶鐵也好,織布、燒陶、木工、燒炭等等活計,從可以在自己的莊園裏完成。


  沒有什麽好的機會的話,外人甚至都很難看清楚一個世家豪強莊園裏麵的真實實力。


  也正是因為這一次營造鄴城,冀州的許多世家豪強紛紛響應之後,才讓劉預更加看清了這些世家豪強的真實力量。


  劉預為了一點點瓦解這些世家豪強的‘小王國’,首先想到的就是先盡量解除這些‘小王國’自給自足的能力。


  借著這一次機會,劉預已經打算用獎勵的方式,替大部分的工匠解除附庸的關係,讓他們恢複到良民的戶籍上。


  “此處一個月可出產多少青磚?”劉預忽然又是問道。


  幾個負責此處的官吏各自報了一個估算的數目,就算是其中最為樂觀的估計,也是遠遠少於劉預的期望值。


  “不行,這還是太少了,按照這個速度,等到明年夏天之前,也未必能完成。”劉預搖了搖頭,有些不太滿意。


  幾個官吏都是誠惶誠恐,立刻都是表示,一定要想辦法催逼工匠們加班加點的趕工。


  “工匠也都是人,如此催逼,甚為不妥!”


  隻是營造一個鄴城,劉預可不想混的一個殘暴的名聲。


  按照這些官吏們的尿性,劉預要是隻要速度,不要在乎其它的話,這些工匠們就將麵臨悲慘的境遇了。


  隻怕就算是累死病死,也將得不到休息。


  “既然這兩個磚場燒製工藝很是完善了,那就索性再召集人手,再開設幾個磚場罷了。”劉預立刻說道。


  幾個官吏連連應諾,不過,旁邊跟隨而來的華琇卻是有些不解。


  “陛下,這青磚靡費巨大,隻此一處工場的花費,就已經是抵得上數倍夯土的工費,要是再營造幾處,恐怕花費就要更大了啊。”


  作為營造鄴城的主官,華琇手中的預算也是非常緊張的。


  “鄴城的城防其實也不是每一個處都需要包磚,隻要在緊要之處使用一些也就罷了,要是全都使用,隻怕太過奢靡了。”


  一聽到華琇竟然用了‘奢靡’兩個字,劉預就是有些發笑。


  華琇絕對是沒有徹底明白自己的意圖。


  在此之前,中原的城池牆壁幾乎沒有使用包磚的。


  這裏麵的原因,一方麵是因為夯土的城牆就足以應付幾乎所有存世的攻城武器,畢竟一幫木製器械,對於夯土的威脅實在是不大。


  另外一方麵,就是燒製青磚的成本實在是太高了。


  這個時代的燒製火窯,大多使用的都是木炭,而不是煤炭。


  木炭的成本遠遠大於煤炭,而且受製於樹木的采伐、運輸等原因,就算是不顧成本燒製木炭,也不是每個郡縣都有條件具備的。


  不過,因為劉預的關係,這兩個因素此時都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首先是攻城器具的巨大變革,且不論昂貴的火藥武器,就算是普通的配重投石機,此時也已經出現了好久了。


  在幾次攻城戰中亮相後,對於許多人來說,這種木製的投石機根本就不是什麽太大的秘密了。


  中國這塊土地上,從來就不缺能工巧匠,見到一眼就能窺測全貌的人才遍地都是。


  劉預在數月之前,就已經聽說,匈奴漢國在關中攻打晉王司馬保的戰鬥中竟然使用了仿製的投石機。


  雖然具體的戰鬥過程不清楚,但是匈奴人已經開始仿製投石機卻是不爭的事實了。


  要想防備這些,就必須開始使用包磚的城牆了。


  “朕可不是為了一個鄴城。”劉預說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華琇有些不解。


  “如今胡虜也已經使用石炮,雖然威力如何不得而知,但是那石炮不過是一個套路,隻要多製備一些,摸索出來經驗,也就是沒有什麽秘密了。”


  “陛下是想要用青磚防備石炮?”華琇最近幾個月都是是鄴城負責營造新城,對於許多中樞的軍政事務有些滯後了。


  “自然是為了防備石炮,不過,也不僅僅是為了鄴城。”劉預說道。


  “還有何處?難道陛下打算在其他城池也使用包磚?”華琇立刻就是有些驚訝了。


  要知道,鄴城之所以能大量使用青磚,那是因為鄴城有漳水的運輸便利,可以把其他地方的石炭用水路運輸過來。


  至於其他的城池,可就未必有鄴城的便利了。


  如果是把青磚燒製好了,然後在運輸的話,那將會是一筆天文數字般的花費。


  畢竟,古代的帝王營造宮殿,運輸幾根巨大的原木、條石就已經是耗費巨大的‘苛政’。


  這要是千裏迢迢轉運磚石,還是包城牆的磚石,隻怕大漢君臣就要被人當成笑柄了。


  “並州!”劉預輕輕一笑。


  “並州臨近胡虜,人數上又不占優勢,隻能暫時采取守勢。”


  “這種情況下,要是能把這種青磚營造法用上,就算是胡虜大舉出動,也將難以破城。”


  曆史上的乞活軍,基本都是出自並州,從去年開始,劉預就把散居在河北的乞活軍逐漸遷回到了並州。


  這些乞活軍以晉陽為中心,利用地勢和河流,修築了大量的塢堡莊園,以此來慢慢恢複並州的實力。


  “此法雖然好,但是並州與冀州隔絕水路,要想轉運石炭,恐怕不可能吧。”


  華琇有些為難的說道。


  現在鄴城使用的這些石炭,也就是煤炭,都是在周邊的一些淺表層煤礦開采的。


  雖然漢代就已經開始使用煤炭,但是使用的範圍依舊不是很大。


  就算是華琇這種見多識廣的人,也依舊認為隻有鄴城周圍才有這種石炭呢。


  “哈哈,不可能,不可能!”劉預忽然是笑了起來。


  華琇更是一頭霧水,實在不明白劉預為何發笑。


  “陛下所笑為何?”


  “不可能往並州運石炭的,並州根本就不缺石炭!”劉預依舊是感到很好笑。


  並州也就是後世的山西,古今以來,恐怕華琇是第一個想著往山西運煤售賣的人。


  雖然山西的絕大多數煤炭都是深井,但是如今這個時代,隻需要開采出一小部分淺表煤炭,就足以讓整個並州的漢軍塢堡全部用上青磚。


  這些用上了青磚的塢堡,就可以牢牢釘在地上。


  劉預相信,自己占據著最為富饒的幾個州,隻需要用塢堡往南緩步推進,用不了今年,也就可以把塢堡修築到匈奴人的鼻子底下。


  聽到了劉預的解釋後,華琇卻依舊還是半信半疑。


  他還從來隻是聽說並州水土肥美,可從來沒有聽說並州竟然出產這種黑兮兮的石炭。


  劉預隨後又巡視了其它的一些采料場,基本都是沒有消極怠工,也就是放下了心來。


  等到了傍晚時分,劉預並沒有進入鄴城過夜,而是留在了鄴城外麵的軍營中。


  兩萬多青州、兗州的軍府兵已經遷移到了鄴城,雖重新劃分了職田,但是卻暫時都集中在鄴城外麵警備。


  畢竟,鄴城中可是有好幾萬民夫和工匠,這些都是身強力壯的人,一旦受到什麽鼓惑亂起來,沒有些有力的士卒是絕對彈壓不了的。


  進入大帳後,劉預就看到了案幾上堆積如山的奏章和文表。


  劉預剛剛打開第一個奏章,就立刻露出了驚異的表情。


  “什麽!”


  “司馬睿竟然派太子司馬紹鎮戍京口!?”


  京口是什麽地方,劉預自然是明白的。


  曆史上的北府兵,就是以京口周邊為大本營,這些北方南逃的流民,基本稍加訓練就是合格的戰士。


  雖然因為劉預的原因,北方南逃的流民比曆史上大量減少,但是其實早在八王之亂的時候,就已經有大量北方人南逃江淮了。


  如今揚州京口一帶的流民至少也得十萬計。


  “司馬睿不好好把自己的皇太子放在眼皮底下,竟然派到京口去鎮戍,這分明就是針對我啊!”


  劉預不禁心中大為不滿。


  雖然他也想到,這可能是司馬睿想要借機強化自己的權力,但要是京口有了一支強勁的晉軍,特別是這支晉軍還是時刻想要北返中原的流民組成的強悍軍隊,就不能不讓劉預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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