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辱難在遣散四(大道無形,卻無處不在...)
靈天秘境里被天雷波及的妖獸、羽族雖然因鳳凰泣血而復活, 但大地上仍然纏繞著適才留下來的死氣,那些從妖獸脖子中噴涌而出的滾燙鮮血將山河染紅,整個秘境現在更像一個屠宰場。
它們因為什麼被屠宰?僅僅是因為天道要殺死丹流和姜如遇, 它們就像地里堆積著不要的西瓜一樣被天雷劈爛。
復活后的羽族和妖獸們一邊悲鳴,一邊守在自己剛才被天雷劈飛的殘肢旁邊,低頭望一眼破敗的、已經不再屬於它們的殘肢,抬頭聲嘶力竭地哀嚎泣鳴。它們中有的靈智頗高, 有的只會捉魚吃蟲, 魚蟲又隨之吃蝦米泥土, 它們沒有足夠的靈智, 每日只知為生存奔波。
但所有――所有妖獸!再笨再低賤的妖獸羽族也知道那些殘肢碎屑是它們的「屍體」!它們原來的身體被天雷劈得七零八落,血肉橫飛, 靈智低的妖獸羽族還不大習慣新生的軀體,看見地上躺著的熟悉「身體」時, 歪歪扭扭走過去,笨拙地想把屍體拼湊成原來的形狀。
它們永遠不會成功。
這一日,靈天秘境里的修士們會奇怪,為什麼他們周圍的妖獸全都整齊而充滿痛苦的嚎叫。
世間好像有什麼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這是因為大道降臨, 它無形,又無處不在。
大道的「眼」,不從高空高高在上的俯視眾生,而像是一直陪伴眾生的風、水,像無處不在的空氣, 像是葉落會歸根,化作春泥再度反哺大樹的生命生存、繁衍之本。
大道的「眼」, 逡巡過這些妖獸羽族的慘狀,片地的羽毛鱗爪,屍山血海……姜如遇心中升起淡淡的憂傷、悲憫之情。
姜如遇一頓,她現在不該有任何悲憫之情,她滿心全是悲恨憤怒,所以,這樣的悲天憫人不來自於她,來自於大道?
姜如遇再看地上的丹流,旁邊的妖獸羽族,無論靈智高低,眼中都有悲憫哀傷,確實是大道影響了它們。
姜如遇在這一刻好像有了新的頓悟,她之前一直以為大道無情,因為大道無情,才能不偏不倚地作為世間之道,可現在姜如遇知道自己也許想錯了,大道有情。
世間繁衍是因為有情,母親愛孩子是因為有情,世間的人憎惡無故剝奪別人生命者也是因為有情,世間人厭惡坑、蒙、拐、騙也是因為情,不義者被眾人擊打是因為情,就連修士修習問道也是因為自己心中對道、對長生的情。
這裡的情,不是指愛情,而是更為寬泛的情感,所有人、妖、獸都尊崇這樣的美好,哪怕身陷淤泥、心有麻木者,也會在淤泥深處,窺探陽光,最窮凶極惡的魔頭也有最舍不下的東西。
不只是有靈智之物,就連沒有靈智之物也是如此。樹木受大地滋養茁壯成長,成長途中落下落葉進入泥土,化為泥土中的養分,當大樹死去時,倒下的軀幹也慢慢腐爛在泥土裡。
所以,這樣的大道怎麼可能無情?姜如遇可能明白了,大道有情,哀而不傷,但有時候,世間也需要「無情」的條例來維持運轉,於是天道應運而生。
事情有可能是這樣的:人族降生之時,弱小的人族面對強大的上古神魔,也就是現在所稱的上古神魔獸毫無還手之力,上古神魔獸太過強大,比如玄蜂一滴毒液就能殺死十萬餘人,玄蜂在山巔上呼吸,山巔上狂風呼嘯,狂亂的風吹走玄蜂呼出的氣息,氣息被風帶走吹到人族的國度,整個國度的人族都會被毒死。
玄蜂並非有意殺人,但在強大的上古神魔獸面前,人族的生命脆弱得比紙張還要薄。
照這樣發展下去,人族的滅亡是時間問題,天道應運而生。應人族存亡之運而生的天道自然鍾愛人族,便有了後來所發生的一切。
「無情」的天道因為對人族的鐘愛,所以使人族氣運最高。
那麼,神魔獸就真的該一死再死,在遭遇之前的滅族大劫后還要遭遇現在的趕盡殺絕?大道究竟會如何做?
天空之上,雲層中閃爍著閃電,這閃電僅僅有光澤,照得周邊雲層時隱時滅,它不再有毀天滅地奪人性命的紫雷,更沒有欲要掩蓋一切的響聲,就連這閃電的光澤,也越來越弱,直至全然沒有。
姜如遇感覺到一直壓制在心頭的威脅不見了,周邊的萬事萬物也再度發生變化,沒來由的,姜如遇心頭浮現一件事:天道的權力,被剝奪了。
天道權力被剝奪,意味著現在是上古神魔獸最有喘息機會的時候,沒有天道的故意針對,上古神魔獸不再會遇到像姜如遇這樣的事情。
然而,姜如遇心頭又再浮起一句簡潔的話:天道只是暫時被剝奪權力,世間不能沒有天道。
這應該是大道對姜如遇的提醒。
緊接著,空中凝聚出一柄劍,劍柄和劍鋒均為漆黑色,此劍一出,原本被剝奪權力都沒有響動的天空忽然響起一個炸雷,這道炸雷還沒放完,卻又像是恐懼著什麼般,後半截成了啞屁。
這就是剛才威風八面的天道?
天道越不想姜如遇拿這柄劍,姜如遇越要去拿,她伸手接住這柄漆黑的劍,細細打量它,這柄劍沒有開劍刃,也就是說,沒有殺人的劍鋒利,它不殺人。
「斬道劍。」姜如遇心底浮現這三個字,顧名思義,此劍能斬殺天道,也就怪不得天道反應這麼大。
大道並不徇私,也不會因為死傷者只有半個靈天秘境的妖獸、羽族而放過追究天道的責任。世間不能離開天道,天道在過去的時日里也有功勞,所以,大道只是短暫地剝奪天道的權力。天道今日故意降雷致使生靈塗炭,卻也是一個非常壞的開端,大道降下斬道劍給姜如遇,就是為了如果天道恢復權力之後仍然失職,那麼就用這柄劍,斬殺天道。
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合理的處理方法。
那些遭遇無妄之災的妖獸、羽族身上都多了不同程度的靈力,顯然是大道的補償。丹流身上的傷也在慢慢癒合。
姜如遇手中的斬道劍不只沒開劍刃,還在一瞬間布滿斑斑銹跡,斬道劍這樣可斬殺現有天道的神器不可能絲毫不被制約,它身上的銹跡,只有當確定天道已經完全偏頗失德時,銹跡才會脫落。
作為大道的補償,姜如遇身上的靈力和元氣都在慢慢恢復,她體內再度充盈力量,可力量充盈之後,她更感受到深深的疲憊。
鳳凰泣血使得羽族復活的代價是燃燒自己的壽命和血液里的力量。
姜如遇現在沒有完全覺醒,她的壽命並不多,只有靜元期的千年壽元,區區千年壽元,怎麼經得起消耗?姜如遇原本富有光澤和彈性的手臂、臉頰,迅速蒼老乾癟下去,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一頭烏黑的秀髮也變成蓬鬆雜亂的白髮。
姜如遇體內的極冰之焰急得亂竄,可惜極冰之焰具備的是毀滅生機的力量,不是恢復生機的力量。
大地之力倒是用盡一切想救回姜如遇,可是不夠,它注入的生機再多,壽元不夠也沒有用。
關鍵時刻,大道抬了一手,姜如遇的手臂、臉頰、一切肌膚和技能全都恢復到青春狀態,仍舊美不可方物,但和之前不同的是,青絲變成順滑柔軟的白髮,像閃爍著雪光,披在姜如遇身後。
姜如遇眉心的冰銀色印記也再度浮現,她手捧斬道劍,朝前方行禮――大道救她一命,給了她三天的壽命。
一切塵埃落定。
丹流從畢方變為人形,仍舊是俊美風流的貴公子,他在姜如遇面前,抓住姜如遇的袖子上下打量,確認她身上沒有殘留的衰老跡象后才鬆一口氣,丹流道:「你的頭髮?」
姜如遇把缺乏壽命的事情告訴他,丹流迫不及待問:「你還剩多久壽命?」
姜如遇道:「三天。」
「三天?!」丹流驚呼,他痛恨自己的無能,他覺醒是因為姜如遇的提醒,天劫是靠姜如遇救命,他以為自己覺醒完成後能夠幫助她,卻眼睜睜看著她燃燒壽命,丹流的手猛地攥緊,他脫口而出:「我現在就破開靈天秘境去外面找命修,把我的壽元分給你。」
反正也是姜如遇多次救回來的命,如果姜如遇死了他還活著,他會一輩子都良心不安。
姜如遇的白髮被風吹盪而起,她道:「我不能出靈天秘境,三天壽元是大道給我的提醒。」
丹流疑惑地看著她。
姜如遇拿起手中已經認主的斬道劍:「這是大道給我的神器,已經認主,如果我真的會這麼快死,這柄劍大道就不會給我,而是給你。」
白色長發的姜如遇更添一抹清冷,不似修真界人,她稍稍凝眉,眉心印記若隱若現:「只要我得到鳳凰的傳承,我就有足夠壽命,不會死去。大道給我三天壽命,就是在提醒我附近一定有適合我的傳承。」
是什麼傳承呢?
剛才鳳凰泣血悲鳴,靈天秘境內所有妖獸、羽族全都一起鳴叫哀嚎,姜如遇卻完全沒聽到其餘鳳凰的聲音。
她看向四周,除開丹流和被天雷劈得焦黑的山體外,這兒還有一隻青鸞虛影,青鸞……姜如遇想到了一件被她一直忽略的事:姜扶光的鳳凰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楚昧塵說過姜扶光有鳳凰火,還說過姜扶光拿到了青鸞墓里的機緣。
姜如遇以為姜扶光有鳳凰火是因為得到了鳳凰靈血,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可是青鸞是青鸞,鳳凰是鳳凰,姜扶光有了鳳凰靈血后怎麼還能得到青鸞的機緣?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如遇馬上鎖定,也許她要找的東西就在青鸞墓里。
青鸞虛影振翅高飛,在姜如遇面前親昵地環繞九圈,表示對她的尊敬和親昵。繼而,它朝青鸞墓里飛去,示意姜如遇跟上來。
姜如遇馬上過去,丹流也想跟著去,姜如遇制止他:「丹流,你不必擔心我,我心中有數。」她回過頭,眼神清冷冷靜:「你去找其餘人,如果靈天秘境里還有其餘神魔獸血脈的擁有者要覺醒,你可以幫助他們。」
丹流咬牙:「我現在不想管別人,我並不放心你。」
姜如遇道:「你擋不住冰鳳的火焰。」
姜如遇唯一能接受的就是冰鳳的傳承,參考丹流覺醒時的漫天紅蓮凈火,到時候如果全是極冰之焰,斷人生機的極冰之焰丹流只要沾到一點兒就沒了。
姜如遇隨著青鸞進入主墓室,主墓室的門一下關上。
丹流懊喪地站在原地,他似乎一直在拖後腿……丹流現在不得不繼續聽姜如遇的話,轉身尋找其餘人。
他沒有看到,天空飛來一個容貌如謫仙,卻滿身鮮血雙眼冰冷似雪窟的男人。
趁主墓室石門還剩一點點縫隙時,男人的身形變成一粒水珠,飛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