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重
葉芬回來光顧著忙案子了, 就一直把枯枝擱著。
現在拿出來一看,這樹枝有點沉,不像一般的幹枝。她找來個花瓶, 接了點水,把樹枝放進去,就那麽抱著放空腦袋。
她最近忙得焦頭爛額, 許久沒有照鏡子,但是不照也知道又眼睛裏血絲又多了。這次的官司實在棘手,對手也很強, 實在心累。
正在發呆,眼前忽然一抹綠色蜿蜒向上,跑進了視線。
瓶中的樹枝不知什麽時候居然長了新芽新葉。
“奇怪, 難道我記錯了?之前明明沒葉子。”葉芬心想她不是累糊塗了吧, 幹脆把樹枝拍了照,做個記錄,那樣就不會錯了。
但她發現樹枝接下來的長勢很正常,放在臥室裏,起初隻有兩片葉子,一個月後也才多了三片。那葉子還會變顏色, 有時翠嫩, 有時青黑。
後來的她工作忙得沒回幾次家,有一天發現瓶裏水已經幹了,樹枝也枯萎了。唯一奇特的是,這樹即使枯萎了, 也沒掉葉子, 隻是變得枯黃, 慌得她立即給鬱清打電話。
“加點水就好。”鬱清的回複簡單極了。
幹枯的枝葉一碰到水, 立刻發生了急速變化,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者喝飽了水,卷曲焦黃的樹葉漸漸充盈舒展,漸漸變綠,渾身都在散發著愉悅的歎息,還有一股生生的木頭味。
葉芬驚呆了。但她了解了一下,這類耐旱植物似乎也不是沒有,也就沒大驚小怪。
隻是第二天,她聽說小區樓下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樹忽然一夜發芽了,本來物業想把它砍了的,但業主們都覺得是個奇跡,護下了。
不僅如此,家裏爸媽閑來沒事弄的花草也破天荒爆盆了。
鬱清看她發來的視頻,也覺得神奇,難怪老宅羨慕。
“謔……看來她經曆了一些事情。”老宅道,“這個東西和她是相互支持的。生木會呈現人們的心態,當主人變老的時候,它會跟著進入老態,然後迅速把水抽幹,引起人的關注。再次獲得水分後,它就會複蘇,散發生氣,讓人變得充滿活力。”
後來葉芬的朋友圈裏,不再抱怨皺紋了,不知道是否和那根樹枝有關。
胡二聽說了,連稱可惜,開始在屋簷下打坐祈禱,說是要給樟樹也催生個什麽樹。
最後當然是無果了。
狐狸沒什麽天大的煩惱,他長壽,又來去自如,還會自娛自樂。
“小鬱怎麽也沒煩惱呢?”狐狸抱怨道。
鬱清覺得無憂無慮挺好的,老宅也可以輕鬆一些。
今天天氣好,他打算把舊瓦房修修。這活兒要是隻有他一人,還真不大好辦。
這一帶鄉下瓦房都修得高,尤其是正中的大堂位置,沒有閣樓,到頂足有三層樓那麽高,一般得專門請換瓦的行家才行,真要自己爬上去拾掇瓦片,有點難度,也有點危險。
但現在,家裏有隻會上房的狐狸,那就簡單多了。
鬱清找來了根長竹竿,就在屋裏往上看哪兒有縫隙,能捅的,就自己捅兩下瓦片,捅不動的,就讓狐狸挪一挪,把光遮了,基本就差不多了。
但說著輕鬆,狐狸壓力不小,往常在老宅身上健步如飛的,在這舊瓦房上卻小心翼翼。
“小二長胖,變重了。”樟樹在下方圍觀,麵無表情點評道。
“閉嘴!”狐狸一炸毛,房上就傳來幾下慌亂的瓦片響。“是這房子太老了!”
樟樹:“所以承受不住你的體重。”
胡二好氣。“我是怕把瓦片踩壞了!”
然而老宅也琢磨道:“胡二是比以前重了點謔。”
胡二:“……”
隻是鬱清結束的時候,問他吃什麽。他照舊毫不猶豫開始數道:“辣子雞!蒸魚,紅燒肉……”
轉眼就把體重忘到了身後。
鬱清一一滿足了他,不過家裏沒魚了,還得讓老陶認真一下釣幾條回來。
他本來是要一塊去的,但沒想到午後來了客人。
“俞總??”鬱清是萬萬想不到的。
眼前這個挺著啤酒肚的中年人,是他當初的部門經理,在職時還挺照顧他的。不過後來辭職自己創業去了,鬱清就再也沒見過他。
“小鬱,你這兒山水不錯啊。”
鬱清看了看他身後:“你自己來的?”
俞千找到這裏不奇怪,但沒開車,還穿得特別樸素,就有點奇怪了。這家夥出門總是要有代步工具的。
“路上體驗了一把老鄉的牛車。”俞千樂嗬嗬地說。“別那麽見外,叫俞哥就好。”
鬱清就領他進去,得知他過來休息一段時間,表示房錢就免了。
俞千拍拍他,樂道:“你小子現在會做人了啊。”
鬱清微微淡笑:“因為現在不是社畜了,算是過得像個人樣。”
俞千便也感歎,現在社會人真是壓力大,還不如回家種田呢。
“種田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鬱清深有體會道。
不是人人都有那個力氣,也不是誰都能吃那個苦。更何況,很多活兒看起來簡單,實際要做好,並沒那麽容易。
他當初燒個火,都時不時被章樹指點。說是這土灶不是點著火了就行,還得看著,添的什麽柴,什麽時候添,添到什麽位置,什麽時候抽薪,有些門道,還需要耐心。
灶裏的柴燒完了,仍會有餘火餘溫,不像電器,一關就滅。但這也有個好處,每每抽了柴,他就丟些紅薯芋頭進去埋著。過些時候,香噴噴的烤紅薯就出爐了。
“誒,我隻知道火烤的好吃。”俞千笑嘿嘿道。他兩手來回拋著燙手的烤紅薯,一邊吹,等吹涼了,剝開焦脆的帶灰外皮,露出裏頭的金黃色,色香味一流,特別有食欲。
“你這院子幹淨。這山石不錯啊,有意境,你從哪兒搞來的?哦……本來就有的嗎,挺好,看著賞心悅目。你怎麽不拾掇一下,搞個自媒體視頻號,直播啊什麽的。就這地方,你開旅館多會兒才有客人啊。”俞千邊吃便道。
“那太折騰了,回來就是為了清靜。”鬱清道。
“你可以……”俞千又習慣性地提創意項目,但不知想到了什麽,止住了,乖乖吃他的紅薯。
完了不好意思道:“我到你這兒的事,小鬱你能不能不對別人說?”
鬱清當然是沒問題的。他知道俞千有些人脈,所以總有人求到他頭上,有時還挺煩的。
俞千看來對他很信任,見他點頭,就完全放心地上樓歇去了。
傍晚,老陶回來了,不負眾望釣到了魚,興高采烈的,見了俞千,還聊了兩句。
俞千以往都挺健談的,這次卻不怎麽想說話的樣子,吃完飯就上樓了。
鬱清還挺納悶的。不過俞千今天剛來,也許是路上累了想早點睡吧。
他收拾好了,在客廳坐著吃瓜,便見手機有消息。
任風發來的。這家夥來了一趟,得了小樹,頭發長好了,意氣風發,愛得不行,和他關係也熱絡起來了,每天沒事給他說八卦。
“小鬱,俞千公司破產了,你知道嗎?”
“!!”
鬱清手裏的西瓜塊就掉了。
任風:“聽說他被騙了項目,對方跑路了,他欠了很多債還不上,人就消失了。我有點擔心,你那邊要有消息記得和我通個氣,都是老交情了,咱們能幫啥肯定幫你說是不。”
鬱清還在震驚中沒恍過神來。
他本來想上樓敲門問問的,但……還是算了。俞千真想說,一開始就給他說了。
鬱清誰也沒告訴,默默查了一下自己的資產。
夜裏忽然來了暴風雨,但誰也不知道。
老宅的隔音能力很強,而且自從有了破竹之後,不管再怎麽打雷,它都能不動如山了。
鬱清想起來,當年他剛進公司的時候,俞千也是這麽替他們這些年輕人遮風擋雨的。項目壓力大,大家都叫苦不迭的時候,他看起來啥事沒有,整天樂嗬嗬的,但實際上才是那個最受罪的,不但要挨上級批,還得聽下邊人抱怨。
鬱清頭一次晚上沒睡著。
俞千倒是睡得挺好的。
原本他回到屋裏,就沒了之前的爽朗,變了個人,頹喪、心慌、氣悶,腳步特別沉,連水杯拿起來都手抖。但是一躺下,不知道為什麽就漸漸地,那些事情就遠去了。
也許他實在太累了……
他迷糊一下,又驚一下醒了。他不能睡著!他害怕睡了,夢裏也被人催著要債。
但他眼皮太沉,最終還是睡著了,什麽夢也沒做。
……
清晨的時候雨就停了,鬱清起得很早,他在琢磨,怎麽和俞千說事,才好幫上他的忙。
俞千出來了,倒是精神挺好的,和他招呼一聲,便興致勃勃自己做早餐,吃好了,對鬱清猶豫道:“其實我有件事瞞著你……”
他居然自己坦白了,這是鬱清沒想到的。
“我沒想給你添麻煩的。我就是,一時很崩潰,又很害怕,就想找個地方靜一靜。大家都看我當了老板表麵光鮮,但不知道我一個人扛著公司壓力有多大。”俞千歎道。“我也沒想到會著了道,我想還錢,但是一時還想不出辦法。一時糊塗就躲起來了,現在想想,家裏老婆孩子怕是著急的不行。也怕他們出事,還是得回去……”
說完這些,他仿佛如釋重負。
鬱清陪他走了走,順便和任風商量了一下,決定幫他湊一些。
然而俞千拒絕了,說是會自己想辦法。
這人也幹脆,想通之後,當天就走了。
不過俞千說,等他還完了債,還會再來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來之前本來心情很沉重,但是在你這兒睡了一晚,就輕鬆多了。不再想那些有的沒的,幹就是了!”俞千又恢複了從前的豪氣。
鬱清當然明白,這又是老宅的功勞。
然而他沒發現院裏有多出什麽奇怪東西,動員了狐狸和樟樹也沒找到,就連586也毫無發現。
直到陳進在那邊道:“這兒是不是多了塊石頭?”
鬱清過去一看,是塊山石。院裏本來就有些山石臥著,所以他們才沒注意到。現在看來……
“謔謔謔……那確實是我排解出來的壞情緒。”老宅終於憋不住了,樂道。“不止是它,其他有些石頭也是的。我們稱之為山,因為吸收了足夠沉重的情緒,所以特別重。”
“據說我們世界的第一高山,很久以前就是這樣催生出來的!”老宅興致勃勃地說,大概想到了什麽,又喟歎道:“不過還是沒有你們這邊的山高謔。”
鬱清:“……”
雖然這裏的山高和情緒沒什麽關係,但莫名地無力反駁呢。
他還試了試,發現不止是這塊山石,周邊有些小塊的山石,搬起來也比看起來的大小要重得多。
“是的謔,它們是其他客人們的情緒。”老宅不好意思地說,“我閑著沒事想弄點山。結果他們都不夠重,也不夠高。”
鬱清:“……”
老宅居然有偷偷在自娛自樂呢,他都不知道。
“謔謔……這些山很好玩的,小鬱要玩嗎?”老宅說著,恨不得手舞足蹈起來。
“這些山好好灌溉,會長出植物的。”
……
鬱清撿了幾塊拳頭大的山石回去,做了試驗,後來連著澆了十天半月的樣子,石頭居然真的開始變綠了。
小小的山,長著小小的草木,像個微景觀。
他把一座成型的“山”寄給俞千的時候,那家夥似乎得了貴人相助,已經還清了債務。
不過,俞千又開啟了新的征程,事業正起步,沒時間過來,隻是收到禮物之後,驚得合不攏嘴,把“山”放在了園區內當做公司吉祥物一般供著。
鬱清:“……”
他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