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年輕
鬱清上哪找一個老做夢又不想做夢的人呢?
“我的夢也可以的謔。”老宅道。
鬱清可好奇了:“樹屋也會做夢嗎?你都做些什麽夢?”
老宅居然扭捏了一下。“小鬱還沒有回來的時候, 我經常做夢有個可愛的新主人。”
鬱清忍著笑道:“現在呢?”
“保密謔。”老宅不好意思地說。
鬱清盯著手裏的紗,道:“那這家夥,怎麽能讓它不亂跑?”
“它被我們稱為夢的拾荒者, 隻會帶走討厭的夢, 我想那天客人們隻是湊巧沒做夢而已。喜歡的夢, 是不會被奪走的謔。”老宅說。
鬱清有些詫異。姚夢會吸引這個小東西, 這麽說, 是做了討厭的夢嗎?
鬱清便把紗狀的“夢”放了。
可惜這時姚夢已經醒了,開始起身, 去客廳裏找喝的。
“夢”撲了個空,就那麽自然地被風吹動一樣, 搭在了長椅上。普通人絕不會想到,它竟是活的。
鬱清想著它既然是有原則的,就算出去溜達了也沒什麽吧, 就沒管。但他發現,“夢”並不離開老宅,每天隻是在家裏飄來飄去。鬱清有時找不到它,結果發現房間的窗簾上, 多了一層紗。
沒風的時候,這紗也會飄動, 夜裏還會拉長努力夠到鬱清床頭, 然而被樹枝撩了回去,隻能偃旗息鼓。
不過老宅說的沒錯, “夢”並不會隨意奪取人們的夢境。第二天, 陳進又開始興奮地分享他的夢境探險了。
胡二則吵著要做夢裏的新料理, 結果把飯都燒糊了, 被陳進笑了一通, 差點想咬人。
586立即道:“不要緊!我們有餓死飄,糊的也能吃。”
胡二:“嗚嗚嗚小五最棒!”
鬱清舉起飯勺,一人給敲了一腦袋。
這兩個家夥,一個真敢做,另一個是真敢兜啊。但說起來,兩隻脾氣還挺相投的,也許妖本身就有點邪氣,而地獄係統不用說了,做派相當頑劣。
586翻白眼道:“那是必然的,你也不想想地獄裏都有些什麽家夥?不比他們凶惡,我們怎麽壓製,又怎麽在副本裏保護你們宿主的安全?”
鬱清早就習慣了,這家夥在地獄的時候,更凶殘呢。
“不過放心,我會努力適應你們人間的禮儀的。”586說著,來了個露齒笑。
“嘴咧太大了,有點可怕。”鬱清提醒他。
586:“哦。這樣嗎?”
“唔,你還是不露牙笑好……算了你還是別笑了,起碼看著高冷範。”
586就回到舒適圈,恢複了麵無表情。
章樹在一旁觀摩學習著,嘴角不時抽抽,最後看586放棄折騰了,仿佛也鬆一口氣,點評道:“笑太難了。”
幸好掌櫃的不要求他們對客人微笑服務,否則他覺得自己臉要裂開。
陳進雖然嘲笑了狐狸,但溜出去一圈,給他帶了好吃的回來,哄了半天,兩人就又和好了。
586琢磨道:“姓陳的這人還挺有意思。”
鬱清便笑:“有時還挺可愛的是吧。”
雖然心直口快常常不小心戳到別人,但隻要發覺,就會努力修複。所以話是多了點,房客們並不討厭。
陳進回來還帶了個客人,這家夥可真是攬客小能手。
但想想也不奇怪,這家夥熱情又單純,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
客人叫葉芬,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但鬱清登記才發現,她已經三十了。
難怪她說原先在別家住著的,然而和老鄉嘮嗑時,說了真實年紀之後,總是被問及怎麽還不結婚,有沒有男朋友,要給她介紹什麽的。葉芬不勝其煩,聽陳進說這邊很清靜,就過來了。
不過,葉芬看起來很有主見,並不為催婚所困擾,聽說家裏也說服了,隻是不想再應付大媽大娘的問詢。
陳進也委屈得很:“那有什麽,我也被說了啊,他們說我有手有腳不去找工作,整天無所事事怎麽行,非要介紹我去什麽廠子打工。我說我有錢,家裏人不讓幹,他們不信,說誰家有錢人會跑來跟他們搓玉米棒子聊天。”
鬱清:“……”
葉芬倒是淡定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行,別太在意別人眼光。”
她瀟灑上樓了,陳進羨慕得不行。
“這位姐可真是強大,剛剛在隔壁,懟得幾個老婆子啞口無言。”陳進悄悄道。
鬱清笑道:“你知道就好,別去招惹人家。”
葉芬是個律師,輕易不張口廢話,因為一張口,她就下意識按小時計費。昨天她覺得虧錢了,必須及時止損,所以才下定決心跑老宅來的。
她也不愛笑,日常就和章樹586坐一塊陣地,大約是覺得氣氛舒適,耳邊也清靜。
但人是真的漂亮,何雪說她要是笑一下,一定秒殺所有男人。人也大方,時常跟何雪交流保養心得和護膚品——直接甩的資料和產品。
隻有在女孩們誇她顯年輕的時候,她才會歎兩聲:“哪裏,人越長大,越感覺時間過得快,也老得快。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好好珍惜享受吧。”
她每天最大的愛好就是護膚,身邊常常攜帶小鏡子。院子裏結了黃瓜,她拿來切成薄片,敷臉。因為覺得效果好,每天從不間斷,不像何雪她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陳進喜歡逗人笑,別人都一笑而過,輪到她時,她便發個紅包打發了,讓他別逗,免得笑了增加她的法令紋。
蕭曉看著她光潔的臉,困惑道:“你有法令紋嗎?”
“笑了就會有。”葉芬鄭重點頭。
她雖然是來遊玩的,但作息比誰都規律,從不熬夜。隻要照出一條皺紋,就緊張得不行。
第二天還有點慌張地跑下來,對何雪道:“我發現我有白頭發了!”
清冷的臉特別灰心。
何雪給她仔細翻了一遍,報告:“隻有一根。”
然後安慰了一下,熱心地要幫她拔掉,她連忙護住。“不行的!我爸說白頭發要是拔了,拔掉的地方會長出更多。”
她堅持要用剪刀把它剪掉。
何雪哭笑不得地照辦了。
不過後來,她似乎谘詢業務比較多,沒什麽空一直照鏡子了。
又或許,是受了老宅的影響,心態變好了?
鬱清琢磨著,發現第三天,老宅開始有了變化。木板上多了許多橫紋,外頭的樹枝也變得蒼老。
“不要緊的謔,洗個澡就能恢複。”老宅一點不擔心。盡管從年齡來說,在這裏它才是最老的。
“我們樹屋一族從來不怕老,在我們之中,上了年紀的樹屋,是最為人信賴的。”老宅樂嗬嗬地說。
“不過,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小東西。”
鬱清過去看時,發現是段枯枝。老宅居然因為葉芬這個煩惱有枯枝了?!
然而老宅卻讓他掰下來。
“我不會有感覺的。”它說,“它現在是個獨立的個體。”
鬱清遲疑了一下,還是弄下來了。
枯枝是黑色的,樹皮發皺,疙疙瘩瘩的,尺子那麽長,看不出有什麽作用。
然而老宅說:“它是活的謔,可以活。”
鬱清問:“種起來嗎?”
“是的謔,但是隻有煩惱的主人可以養活。這是生木,它的味道很好聞,我特別喜歡,發芽開花的時候,花葉都會散發生氣,可以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澎湃。在我們的世界,它發芽的時候,萬物都會跟著生長,對我們植物來說,是非常罕見的神奇木頭。”老宅又流露出了羨慕,但還是建議鬱清把枯枝送給客人。
“我的領地有限,並不能保證客人離開之後,是否還能保持這麽好的心態。但是這個東西,也許能讓她安定下來,也隻有她能養活。”
於是葉芬那天接了案子要走的時候,鬱清就把樹枝送給了她。
葉芬覺得挺意外的。
她在村裏人家住時就聽說過鬱清和他的老宅子,對他大膽改造鬼屋的工程還挺佩服的。這人似乎沒脾氣,但又有點奇怪,在村子裏說不出來的格格不入。整個人氣質安靜,仿佛從不會生氣。
她試探的時候,鬱清就笑道:“是人都會生氣,隻是我有個特別好的朋友,他老是不讓我有生氣的機會。”
586脾氣可容易炸了,又陰險,有他在,根本輪不到鬱清生氣。當然,作為曾經的職場社畜,他也覺得村裏那些小糾紛就是毛毛雨,實在沒什麽好氣的。更別說現在有老宅,他根本生不起氣來啊。
葉芬羨慕道:“真好。”
鬱清說:“我的朋友送你一件禮物。”
葉芬愣了一下,接過了他給的樹枝。
“放水養花瓶裏就行,它會發芽。你要是不想要,就還給他好了,這是他很舍不得的東西。”他說了一句,又開始掏特產。
“你喜歡的黃瓜,美容養顏。”
“幹蘑菇,陳進親自摘了曬的。”
“驅蚊包,章樹做的,他說不知道有沒有用。”
“桃子……”
葉芬有種說不出的情緒,不知說了多少“謝謝”,但總覺得多少都不夠,隻能由衷地道:“我解決完案子還會來。”
轉念一想她又道:“先回一趟家就來。”
不知為什麽,她想起了離家時,爸媽也是這麽塞東西的。他們……才是真的老了啊。
……
這真是個好地方。她坐在車上,望著村莊漸漸往後遠去,習慣性地掏出了小鏡子。糟糕,眼底有細紋了……唉。
她回到家,很長一段時間都忘了木頭的存在。直到那天打完了官司,整個人疲憊得不行,才想起鬱清那位朋友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