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故事
“漂亮小孩今天沒有來呢。”
“昨天也沒有。”
“唉……好無聊。”
幾隻阿飄掛在樹上閑聊著, 每天如此開場,又陷入沉默,然後看著阿忘和小乙下棋。
阿忘一邊提子過河, 一邊嘮叨:“你們不要這樣,人家已經是個大人了, 哪有空整天和阿飄玩。”
“隻是變大個了而已。”
“就是,還是那張臉,一點沒變。”
小乙被將了一軍,幽幽道:“人家已經不怕阿飄了……”
眾阿飄開始氣憤:“還不是你出的餿主意,把他嚇到了, 不然他才不會離開村子,回來也不會把我們掛樹上。”
小乙:“嗬嗬,又不是我嚇到的他。這裏誰最醜你們說。”
眾阿飄:“!!”
……
鬱清去的時候, 好家夥, 阿飄們正吵得熱鬧, 要不是因為掛在樹上不能動,怕是能打起來。
好在586一出來,他們就老實了。
鬱清便道:“今天我們來玩個遊戲。”
阿飄們全都一副驚恐狀。
墓碑庫存還有很多呢, 鬱清這會兒恨不得全用上, 可惜一天隻能拿一塊出來,隻好一個一個來。他的目光掃過,盯住了小乙。
然後小乙還沒來得及問遊戲規則,就挨了一板磚, 片刻後……
小乙的表情從茫然到呆滯, 再到驚恐, 最後痛哭流涕起來:“嗚哇嫂子我再也不背後說你壞話了……表妹我不該把你打胎的事說出去……阿忘我以後再也不讓你背黑鍋了……”
阿忘:“!!”
鬱清心想這家夥生前還真是嘴碎啊, 不過, 他沒找到想要的答案。
看來小乙也隻是知道老宅一夜之間變了,但並不知道原委。當年鬱清離開村子之後,阿飄們便到處遊蕩去了,偶爾才會回到鬱家看看有麽有人回來。老宅因為有樟樹守著,阿飄們很少會過去招惹。
至於時間,似乎在他離開之後。
所以,兒時他回村子的時候,老宅應該還是很年輕的。不過那時候,爺爺也還在。難道是因為後來爺爺過世,家裏沒人了,老宅才突然衰敗的嗎……鬱清琢磨著。
586小聲道:“要不我們問問老頭吧。”
“他好像不想說。”鬱清意識回複它道。要不是為了避開老宅,他就直接開阿飄大會了,哪裏用得著用墓碑讀人家生平。
“謔……”586又頑劣地學人家語氣道,“我看電視劇裏,一般人有難言之隱,不是自己要掛了不想讓人知道,就是一旦說出來,會有某個人要掛。”
鬱清:“……你這都看的什麽狗血劇?”
586還回味:“我覺得挺好看的。”
鬱清覺得老宅這麽單純的存在,應該不會拿自己的壽命騙他。
所以,老宅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衰老,而且很有可能,它的衰老是因為某個在乎的人?
586嘖嘖道:“我覺得八.九不離十。老頭那麽善良,這很符合他的作風,為了不讓某人有負罪感什麽的,太感人啦有木有。”
鬱清:“那墓碑咱們還用嗎?”
586:“用用用!”
鬱清便對阿飄揮手道:“明天再來玩哦。”
眾阿飄:“……”
鬱清回了院裏,也是因為聽到了狗叫,有一聲響亮,但有幾聲很凶惡。老宅也急忙告訴他,門口來客人了。
鬱清連忙過去看,就怕三頭犬一個拴不住,竄出去原形畢露。
到了院門他愣住了,門口不僅客人,還有老陶和胡二也在。
老陶對其中一個長者沒好氣道:“老汪,你來幹什麽?”
那人笑眯眯道:“我怎麽不能來了?我聽你兒子說,你最近也不去療養院了,跑到深山老林裏,他擔心得不得了。我作為老朋友,當然要來看看關心一下。”
老陶啐了一口:“呸,汪全你個陰險小人,生意場上就老和我對著幹,能有那好心?你就是想來看看我過得苦不苦吧。”
汪全:“哎?怎麽會,我就是來看看風景,看你是順帶的。”
老陶氣死了:“滾滾滾……”
586看著熱鬧道:“宿主,這兩人是死對頭啊……”
鬱清:“……”
看起來是,但他開店的,自己跟別人沒仇怨,總不能拒絕人家入住。
老陶大概也知道這個理,並沒有要求他趕人,隻是氣哼哼地懟人。
鬱清便去看另一撥,三個高大壯碩的中年漢子,穿著挺隨意,還提了鼓囊囊的袋子,不知裝了什麽,風塵仆仆剛從山裏出來的樣子。
“跑山的。”老陶悄悄對他耳語道。“以前我們在山裏見過幾個,聽說他們啥都幹,有時割鬆脂,有時逮山裏的野味去售賣,反正啥來錢幹什麽。”
難怪胡二對他們的敵意這麽大……鬱清便看了看腳邊一直在朝他們齜牙咧嘴示威的狐狸。
三頭犬不知是不是被狐狸帶起了情緒,跟著狂吠,表現得特別不歡迎這幾人,就差沒衝出去咬人了。
但這幾人並不害怕,反而饒有興趣地盯著胡二,見他來了,道:“老板,你這狐狸,賣不賣?”
鬱清毫不猶豫拒絕了,並且強調這是狗子。
因為胡二的體型和顏值在狐類中太突出了,為免有心人打它主意,他一直對外聲稱的狐犬。
然而這三個客人似乎是行家,嗤聲笑道:“騙誰呢,我們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狐狸,你這絕對不是狗。”
鬱清還挺驚奇的,胡二這樣的狐狸,居然還有第二隻,難道是他的親戚?
三人又道:“不賣就算了,你這兒是旅館吧,我們住店。”
為首那人說著,其他人則眼神若有若無瞥著狐狸。
鬱清敏感道:“不了,我這邊房間沒收拾出來。”
三人也不糾纏,轉頭就去了隔壁劉家。他們早就住在劉家了,隻是看到了胡二,就被吸引了過來。
鬱清想問問胡二怎麽回事的,但狐狸今天似乎脾氣很差,回到院裏,縱躍兩下,上了房頂,就不知跑哪去了。
汪全看得眼珠子瞪老大,道:“它、它是怎麽上去的?!”
“你眼瞎啊,當然是跳上去的。”老陶為了嘲他,這會兒也不覺得胡二能上房有什麽不對勁了。
鬱清是真覺得狐狸不對勁,晚上也沒回來吃飯,半夜才回來。第二天也不看電視了,盤在沙發上睡覺,看起來很疲憊。
鬱清要是過去問話,它就睜兩下眼又合上,也不回答。
之後的幾天,這家夥一直神出鬼沒,在家裏沒待幾分鍾就不見了。要不是老宅提醒,胡二偷偷拿了廚房裏的雞肉,鬱清都不知道它回來過。
鬱清便和586商量:“要不我們放隻阿飄去跟著它?”
586琢磨道:“小二跑起來速度很快,普通阿飄不一定能跟上,那就讓疾行飄去吧。”
鬱清:“行。”
疾行飄靠牆橫行,跑得很快,正好,胡二看起來就在附近轉悠,並沒有進山。
其實鬱清大概也能猜到,狐狸八成是盯梢那三個跑山的家夥去了。
果然,疾行飄時不時就跑回來報告——
“狐狸偷偷拿果核砸人。”
“狐狸拿骨頭砸人。”
“狐狸拿石頭砸人。”
“狐狸偷偷溜進人家房間咬壞了衣服和口袋。”
“狐狸他……嗷,他打我!”
鬱清:“……”
幸好,疾行飄的報告裏狐狸沒有咬人事跡。而且兩天之後,那幾位客人便離開了。狐狸也終於安定下來,不再往隔壁跑了。
隻是劉嬸過來串門,鬱清提起那些人時,狐狸便露出點猙獰之色,生氣地跑開了。
“哎誰曉得他們幹什麽的,我都跟他們說了,這後邊的山頭是分配到各戶的,那些沒分的,也是政府保護的,不能隨便打動物,他們就走了。”劉二嬸嘮道。
鬱清便沒關注了。
誰想到狐狸跑了一天,傍晚才回來,急切地找鬱清,去問隔壁嬸子那些人的去向,說是山裏的崽崽不見了!他懷疑是那幾人偷走了!
“他們搭了我們家客人的便車離開的,我幫你問問到哪了……唔,中途車壞了,他們等鎮上的班車呢,就那有棵桉樹的三岔路口……哎呀小二上哪去!”二嬸剛說完,狐狸就嗖一下跑沒了影。
鬱清感覺不妙,立即趕回去取車追上,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報了個警。
隻不過等他趕上的時候,發現客車已經被人攔下了。
“許意??你怎麽在這兒?”鬱清詫異極了。這家夥說是想吃雪糕,結果冰箱空了,便趁著周末出車采買了,結果跑這兒來了。
許意指了指客車的車頂。“我回來路上看到這家夥跑得飛快,怎麽看怎麽眼熟,像是家裏的,就跟上來了……”
許意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這麽神的畫麵,也從來想象不到,旅館裏整天癱客廳裏看電視的那隻白色大狗,飛奔起來居然速度奇快!
白影起初在路邊跟著跑,超過了一輛又一輛汽車,找到目標之後,幹脆躍上了車頂。
許意看它走來走去像是在尋找什麽,就大膽地超車上去,給攔下了。
此刻白狐正在車頂上焦急地打轉。
然而除了司機和那三個客人,其餘乘客們沒有一個抱怨的,聽說有動物在車頂,全下來了,都在拍狐狸呢!
胡二卻不敢下來,隻是對著三人低吼。
鬱清說明了緣由,但誰也不敢惹三個大漢。人家不承認,誰也不能怎麽著。許意倒是衝動,想要搜三人的行李,差點就打起來了。
好在警車居然來了。
鬱清才知道,不光他報警了,林業那邊也早有人報警了。所以盡管他電話掛得匆忙,那邊一聽有人在山裏捕獵,還是很快把兩樁案子聯想到了一塊,立馬就按著鬱清說的路線,找過來了。
三人的行李裏確實有工具,彈弓,獵網,探照燈,甚至還有麻醉劑……
但是沒有狐狸。包裏倒是找到了狐毛,一些鳥蛋,還有……幾包泥土。
這下不僅胡二想不通,三個大漢也有點傻眼。
三人被警車帶走了,鬱清摸摸垂頭喪氣的胡二,道:“也許崽崽隻是出去貪玩了,餓了就會自己回來的。”
許意則懵道:“小二的崽崽是狐狸嗎?所以小二是……”
鬱清忘了他在場,歎道:“586,給我一瓶忘川水。”
586:“好嘞~”
許意:“什麽?什麽水?所以胡二就是狐狸對不……啊!你噴我做什麽……誒,我在哪?老板你什麽時候來的!”
鬱清又接了一通電話,對胡二道:“章樹說崽崽找到了。”
狐狸才沒趁機跑掉,乖乖坐進車裏癱著,催著他快點回家。看來先前追車消耗了他不少體力。
鬱清摸摸狐狸腦袋道:“你應該早點告訴我的。”
狐狸沒說話。
夕陽下來,汽車加速,樹木一排排掠過,風灌了進來,胡二閉著眼睛吹風,道:“小鬱,你想聽我朋友的故事嗎?”
鬱清:“好啊。”
*
很久很久以前,這座山裏的某一個小樹林裏,住了野豬一家,還有三隻狐狸。他們每天都要爭吵,誰才是這裏的山大王,每天都要為此打一架。
野豬總是打不過狐狸,因為狐狸家族裏有個奇怪的家夥。它長得最高最大,跑得最快,跳得最高,它的爪牙輕易就能撕裂所有獵物,就連石頭,也能在上麵留下抓痕。最可怕的是,後來野豬發現,它會說人話!
然後,它的狐狸朋友還變了人!跟人打交道!
野豬嚇得三天不敢出門。
後來餓得不行出門覓食的時候,就掉了陷阱裏了。
野豬嚇懵了,自從沒有下山偷糧食之後,人們已經很少會來山裏打擾它們。然而此刻,這些人手裏拿著武器,正圍著陷阱討論。它覺得完蛋了,人八成在討論怎麽吃它。
絕望之時……人模人樣的狐狸出現了。
……
“你們不知道這裏已經不讓捕獵了嗎?”狐狸的語氣很不高興。
“你誰啊?”有人摸出了小刀道。
“我才要問呢,你們是哪裏來的,我怎麽從來沒在村子裏見過?”狐狸警惕地看著他們手裏的武器……和口袋,裏頭有什麽在動。
他聞到了熟悉的同類的氣味。
“你幹什麽?這是我們的!你別亂動啊……不然不客氣了!”
……
胡二忽然頓住了,麵無表情道:“此處省略一千字。”
鬱清:“……”
胡二把頭撇過一邊,去看窗外。
“反正,我的狐狸朋友被捅了一刀,不過總算把他的同族放跑了。那些人也以為自己殺了人,嚇跑了。
“狐狸也覺得自己要死了。他以前下山和人交易,那些人都很和善。他以為天下所有的人都一樣,會跟同類講道理,所以才疏忽的。不然他根本不可能被人傷到。
“狐狸不想死在山裏讓同族看到他的屍體,又不想埋在土裏,就決定下山找個地方睡一覺。他記得附近村裏有個宅子,已經很久沒人住了,因為鬧鬼,誰也不敢靠近……”
……
午後的鄉間十分靜謐,人模人樣的狐狸走在河邊,路過大樹,還跟納涼的老人問了一聲“吃了沒”,然而最終還是沒敢向人求助。
他跑到鬧鬼的宅院裏,左看右看,鑽到了樟樹背後,坐下便放下了捂傷口的手。血流出來,他又趕緊捂上。
樹下涼快又舒服,然而等到天黑,他支撐不住了,變回了狐狸,一瘸一拐地走向破落的宅子。
門上有鎖。
“你要進來嗎?”有個青年的聲音說。
狐狸嚇了一跳,然而左看右看,沒找到人。聲音似乎是這個宅子發出來的。這是個房子妖怪嗎?!!
不過,他一隻狐狸都能說話,那房子會說話……好像也不奇怪?
狐狸小心翼翼地說:“不、不了!我隻是路過……”
“喔……”那個聲音便有點失望,但是很快又道:“你受傷了。”
“沒沒沒有……”狐狸不敢動,不敢離開也不敢進去。
當然,門上有鎖,他也進不去。他現在太虛弱了,一點法術也用不了。
老宅:“那你可以陪我聊天嗎?”
狐狸:“……”
臨終前有人能說說話,感覺好像也不錯。狐狸這麽想的,便臥在門口,開始和這個奇怪的聲音聊天。然而他聊著聊著,不知什麽時候暈了過去,醒來就在宅子裏。
他發現自己還活著,身上的傷口不見了,腿腳也好好的,活蹦亂跳。
但那個陪聊的家夥,變了個聲音,一夜之間成了個老者。
狐狸不知道老宅是怎麽做到的,但宅子裏沒有其他人,肯定是它做的!為了報恩,他決定一直陪著老宅子。
……
“他和老宅約定,不能告訴任何人,哪怕是宅子的主人。因為……”胡二垂頭低聲道。
“主人知道的話,會生狐狸的氣吧……”
鬱清靜靜看著後視鏡裏,把自己盤成一團的狐狸,歎道:“他沒生氣。”
狐狸耳朵動了動,然後悄悄從尾巴裏把眼睛露出,小心地問:“那他還能每天吃雞嗎?”
“行。”
“以後還能看電視嗎?”
“嗯。”
“能吃冰激淩嗎?”
“問許意,今天是他買的。”
“嗷嗚!!”
胡二滿血複活了。
三人回到院裏時天已經暗了,二嬸提了個麻袋,正在屋前笑眯眯等著他呢。
胡二急切地跑過去,到處張望。
樟樹下,五隻毛絨絨的團子奔出來,還滾了一跤,圍著它親熱地蹭來蹭去。
“那啥,這事我跟你說,小鬱你可別告訴別人啊。”劉二嬸不好意思地道,“我之前就覺著那幾位客人帶的東西不對,感覺像活的,昨兒夜裏正好聽他們說的悄悄話,我就趁他們吃飯的時候……”
鬱清才知道,原來是二嬸把三人捉的狐狸崽崽給掉包了。村人不敢得罪人,劉家又開著店,遇到這樣的,隻敢偷偷地放,然後裝糊塗。
不管怎樣,狐狸沒事就好。
胡二把崽子們送回了山裏,大概還尋了更隱秘的住處,很晚才回來。
他乖巧地坐在沙發上,這回不搶遙控器了,規規矩矩地問:“小鬱,我今天可以看狐仙小紅娘嗎?”
鬱清:“問章樹,遙控在他那兒。”
胡二又跑過去問章樹:“可以嗎?”
章樹摸了摸他額頭:“沒病?”
胡二:“沒有哦。”
章樹:“不信。”
胡二:“求求你啦……”
章樹更加擔心了:“要不去看看醫生吧……”
老宅狐疑道:“胡二今天回來就好奇怪,你們是不是說了什麽?”
那邊胡二豎起了耳朵。
鬱清笑道:“嗯,說了一個他朋友的故事。”
老宅:“謔……”
胡二一顆心放下了,轉頭對章樹白眼一翻:“你才有病!趕緊的遙控給我啊啊啊!”
章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