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蟲鳴

  在那之後的幾天, 又下了一次雷雨,鬱清親眼看到了破竹的生長。


  每當那些撕裂天空一般的雷聲響起,破竹便會發出破裂的聲音, 接著仿佛吸收了雷聲一般,每轟一下雷, 地底便會冒出一個筍尖,雷聲轟一下,筍便長高一點點。


  如果雷雨去得快,那些埋在地底的筍便隻能等下一場雷雨才能出土了。當然,如果不及時挖走, 它們就會長高成竹子。


  所幸雷雨不是那麽頻繁,後來也不過是多了幾棵,沒有長得到處都是。鬱清也不需要每天蹲守, 或是冒著雷雨去采挖。


  有了竹林的小院, 多了許多生氣。


  鬱清不知為什麽特別喜歡竹子, 竹葉飄落的姿勢也和別的樹葉不大一樣,旋轉落下時,就像一個優雅的舞者。


  李秋遊更是厲害, 他會用竹葉吹曲子!


  “破竹的葉子是很容易會發出聲音的謔……”老宅說。


  鬱清試了一下, 還真是!就是要吹成曲子的話,還是不容易的。


  但這也足以讓房客們開心一下了,一個個試得不亦樂乎,還說哪天要是走了, 一定要撿些竹葉回去, 當紀念品。


  鬱清:“……”


  老陶笑哈哈道:“他們也就隨口說說, 才不舍得走呢。”


  那陳進怕是可以開蘑菇專賣店了。鬱清感歎, 別人的煩惱情緒, 陽光下很快就消失了。隻有這家夥,就算消失了一叢,第二天很快又冒出新的蘑菇來。這家夥是真閑得慌。


  這不,閑著還給鬱清拉了客人過來。


  “這是二嬸家的客人,他說左右的房客夜裏有點鬧,吵到他了,強烈要求別人搬走。但二嬸說那幾位客人都是老主顧了,動不得,就讓我把人帶過來了……”陳進小聲道。


  那客人看到老宅,卻皺眉道:“這是木屋?更加不隔音吧。”


  陳進保證道:“絕對不會有半點噪音!”


  鬱清也點頭:“你可以先看看房間。”


  老宅的設施是十裏八鄉絕無僅有的,所以靳川進門一看,就決定哪怕吵,也暫時先住下來了。


  鬱清才知道他是個雜誌社編輯,來這兒既是旅遊也是想采風,有時需要寫點稿子,寫稿時需要絕對安靜,否則寫不出來。他是看中了劉嬸的廚藝才決定住了農家樂,結果沒想到白天雞鳴狗叫就算了,夜裏其他房客還看電視到深夜。


  靳川的聽覺特別敏感,哪怕屋裏有隻蚊子嗡嗡也完全睡不著,這哪還受得了,頓時和其他客人吵了起來……


  “我這兒別的毛病沒有,就是太清靜。”鬱清笑道。劉嬸家裏人多,平時還得忙著種地,自然熱鬧一些。


  “那就好。”靳川點點頭,大概是急著寫稿子,很快就上了樓,沒再下來。


  倒是張見下來了,若無其事和鬱清打招呼,順便摘了點果子。


  這家夥雖然還是不大說話,但已經不再躲著人了。因為他住了好幾天,發現鬱清一點事沒有!這裏的客人也全然沒受到他影響。他更加認定,這絕對是個風水寶地!所以才保護了別人的運勢不被他這個克星幹擾。


  鬱清哭笑不得道:“你不是程序員嗎,怎麽這麽迷信?”


  這家夥整天宅在屋裏,就是在敲代碼呢。


  “這……”張見撓頭道,“現實有時候就是很迷啊,你看我寫一段代碼哈,明明半點錯誤也沒有,一運行就各種毛病。有時今天好好的,明天它就跳bug了。所以我每次都得先寫個開光代碼。”


  “不過,我在你這兒,這些問題通通都沒了!”張見神采飛揚地說。


  鬱清:“……”行吧,他高興就好。


  今天陽光不錯,章樹又在曬東西。鬱清發現他摘了一籃子的……


  “哪來的花?”


  章樹指了指牆上。


  鬱清才發現院牆的三棱帶刺植物開花了,還開了不少。淺黃的花瓣,由劍狀的綠肉花萼護著,形如漏鬥,盛開時有如拳頭大,看著特別霸氣。


  “你這是做藥材嗎?”鬱清又問,他知道章樹喜歡收集各種各樣的植物。


  章樹點點頭,又道:“也能吃。”


  鬱清真是開眼了。他都不知道自己院子裏竟有這麽多能吃的!


  “這是劍花。”章樹簡潔道,“煮肉湯,好吃。”


  鬱清便也來幫忙,采摘,清洗,晾曬。


  夏天的雨後,劍花忽然就綴了滿牆,仿佛一夜之間冒出來似的。大自然的神奇,有時也和老宅一樣呢。鬱清心想。


  “謔謔……那是因為隻有開花的時候,人們才會注意到它。而且,它在深夜無人的時候就開了。”老宅笑道。


  鬱清這才注意到了未開的花苞,青綠色的小疙瘩在深綠的三棱和其他草木間掩藏著,不仔細看,確實不顯眼。


  采摘了一輪,院牆上依然還有許多或大或小的花苞,也許今夜,或是明天後天,就能看到它們盛開了。


  鬱清懷著美好的願景,第二天起來,發現劍花果然陸續又開了些。老陶聽說這是好吃的,也不釣魚了,立即跑過來幫忙,還預訂了一批幹花。


  鬱清當然不會拒絕。他比較擔心老陶的身體問題。既然先前他被家人逼著去檢查了,想必也是有些病痛在身的。


  幸好老陶回來這幾天,桃樹都沒有流膠的跡象,鬱清安心多了。


  不過,那位客人靳川,今天有了些麻煩。


  “你快來看怎麽回事,我房裏,有蟋蟀!”靳川本來一直悶在屋裏寫東西的,忽然跑過來說。


  鬱清沒想到他三十多的人了,屋子裏有個小昆蟲還慌。


  “蟋蟀?!”陳進倒是感興趣得很,嚷著要去幫他捉。


  鬱清奇怪極了。院子裏確實有蟋蟀,但屋裏有客人在,老宅應該不會讓野生的小動物進去才對。


  他們上樓一看,還真聽到了蟋蟀聲。“唧唧”聲一下一下的,還在叫。


  陳進很快捉出來了。這蟋蟀似乎有點笨,隻管叫,並不跑。有兩隻,這隻叫一下,那隻就附和一下,還挺有趣。


  但靳川躲得遠遠的,讓他們快點拿走,被陳進笑話了,他才無奈道:“你不知道,我耳鳴很嚴重,白天還好,晚上經常睡不著,就跟好多蟋蟀在耳朵裏叫一樣,吵得我特別煩躁。”


  他這麽一說,大家便理解了。


  “不過,昨晚症狀倒是減輕了,睡得挺好的,可能你這兒環境好。也可能是,稿子寫得太晚,太困了吧……?”靳川困惑道。


  鬱清也不多說,生怕說多了,讓他注意到耳鳴的聲音。


  直到陳進跑出去沒一會,又慌忙過來跟他報告:“蟋蟀不見了!我就裝在這玻璃瓶裏的,結果光天化日之下,它們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鬱清:“……”


  “你跟我過來。”鬱清歎一聲,把他叫到櫃台那兒,從櫥窗上拿出一瓶水,對著他輕輕噴了一下,確認道:“你再說一遍?”


  陳進摸著腦袋:“我剛看到了……什麽來著??”


  他越急越想不起來,最後隻能作罷。


  鬱清等他走了,道:“老宅?”


  “謔……那是夜鳴蟲,你猜的沒錯,它們來自那位客人的困擾。”老宅歎息道,“可惜了,這種蟲,隻有在它認為安全,適合安家的地方才會叫。帶著它,旅行的時候能夠避開很多危險。在我們的世界,沒有夜鳴蟲叫聲的地方,都沒人敢住呢。”


  鬱清隻知道有蟋蟀的地方……生態應該不錯?

  不過他現在想的是另一個問題:“你不是說無法治愈疾病嗎,為什麽靳川的耳鳴變好了?”


  “我確實不會治病。”老宅琢磨道,“不過,我發現這裏的人們,很多疾病都和情緒有關。悲痛的時候會哭到眼睛失明,特別難過又無法發泄的時候心會絞痛,絕望的時候會失去活著的勇氣……如果能減輕這些壞情緒,我想他們不會病得這麽厲害的謔。那些病症輕的人,開心一點的話,也會恢複得比較快。那位客人,隻是太在意耳朵裏的聲音了,一旦忘掉,就會漸漸忽略那些聲音。當然,我想他需要一些治療才能根治這個毛病。”


  “說得有道理……”鬱清覺得自己又想多了。如果老宅真能治病,他和姚夢的病早就好了。


  但老宅的聲音真的太蒼老了,他有點在意。他還記得小乙曾經說的話,老宅似乎不是日漸衰老的,而是某段時間忽然變老的。那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所以他最近一直在觀察著,看老宅是否有不好的變化。


  但是看起來沒有。老宅和他剛回來看到時相比,反而精神多了。他去看過花園,發現井水沒變,但植物明顯變多了,草地也變綠了,不知是不是晴時的功勞。因為老宅說,晴時給它帶來了家鄉的氣息,對他的花園恢複很有好處。


  586遺憾道:“可惜老宅不是人,否則我們用墓碑讀一下它的生平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鬱清忽然就有了主意。


  老宅的不能讀。但是別人的可以啊!他們地獄樹上掛了一堆阿飄呢!那些阿飄都和老宅打過照麵,也許看到過什麽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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