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西湖終是小家容
畫舫從烏篷船側駛過,激起的水流令小船晃了晃險些打轉,弄得船家一番手忙腳亂才穩下來.樂天緊抓船幫,險些落水。
兩船相對之際,樂天清清楚楚的看清了畫舫裏的情形,船裏男女各半有十多個人,看打扮男子約莫都是些紳宦家子弟,再見那幾個女子穿著妖嬈麵有媚態,一看便知是煙花風塵中的人物。此時這些人正言笑款款,看來是十分快活的模樣。
“可惡!”尺七扶好樂天,憤道。
“小哥兒莫要與他們爭執!”那船家低聲道,顯然是怕惹上事非。
似乎聽到了樂天方才說的話,一個年輕的腦袋從畫舫後麵伸了出來,罵道:“哪來的犬吠!”
“滿口汙言穢語,便是錦衣玉袍也是斯文敗類!”樂天立於船頭冷哼,似乎嫌罵的不過癮,又說道:“附庸風雅毫無格調的浪|蕩子,這般人也配自稱為讀書人!”
聽到樂天這般潑罵,那從畫舫後邊又伸出幾個腦袋,最先出言不遜之人聽樂天出言諷刺自己立時勃然大怒吩咐停船,便要發做。
畫舫之人的一眾人在樂天說話時也在打量樂天,見此人年少但穿戴出眾,神姿俊逸,光華照人,又敢出言頂撞,船上除了那船家外身邊還帶個小廝,定然不是凡品。
畫舫上這些人自謂讀書人,自然也是要些麵子,況且這架吵的也有些莫名其妙,再者說今日出遊還有些女伎在船上,著實不適合罵架,便有人出麵打了圓場,又想摸樂天底細,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不知從何處來?”
罵別人附庸風雅,自己當然要裝做雅士,樂天倨傲道:“區區賤名不足掛齒,從汴梁來,路過杭州而己!”
畫舫上一眾人聚集自是一夥,有人想找回場子不懷好意者說道:“閣下看模樣也是讀書人,來我杭州西湖泛舟,定然是有佳句出口的!”
挑釁!
旁邊又有人開口道:“是啊,今日我等以文會友,能偶遇閣下也是三生有幸,不如閣下挪動尊駕,與我等共泛西湖如何?”
不想理會這些紈絝,樂天拒絕道:“敝人今日還有俗務在身,便不奉陪了!”
聽樂天拒絕,畫舫上又有不懷好意的士子笑道:“閣下是汴梁城的雅士,我等是錢塘的士子,今日相聚實是幸事,閣下若是拒絕,恐怕傳揚出去會弱了東城京中士子的名頭!”
聽這船上的人自稱是錢塘士子,樂天心中忽的來了興致,也是碰的巧了,原本以為自己要去私訪下錢塘的風俗人情與官員的口碑,沒想到瞌睡來了有人送帎頭。點頭道:“既然閣下開口,在下再拒絕便是有些不知好歹了!”
說完,樂天轉身吩咐道:“尺七,你且回客棧候著便是!”
說話間,那船家倒也知趣,將船擺與畫舫一齊,畫舫上幾個仆役合力搬出踏板。
踏板搭了上來,樂天便上了對麵的畫舫,中艙頗為寬敞,便是坐上二十多人也不覺擁擠。
“在下胡吉,家中經營些絲織產業!”幾人中相對和善的一位開口自我介紹,又與樂天說道:“這幾位都是在下的同窗,個個都是本地的俊傑人物。”
樂天捏著自家姐丈的假名,回道:“在下李梁,近日閑來無事出來四處耍樂路過杭州!”
對於樂天自報家門,船上幾人不以為意。
那胡吉與樂天見了禮,指著樂天右手邊的華服公子哥說道:“這位是錢塘縣主簿的公子,李兄若是在錢塘遇到什麽麻煩事,可以請他幫忙!”
一般情況下,每個被介紹出來的肯定是身份最貴重的人物。樂天眯著眼睛看著此人,立時想了起來,此人就是方才那滿嘴盡是髒話之人。
“這位是縣尉的衙內!”在樂天觀察之際,胡吉又介紹道,隨即又指著另外三個年輕公子介紹了一番。除了錢縣塘主簿、縣尉家的衙內外,另外三個與李吉一般也是商賈家的子弟。
樂天心中明白過來,這是典型的官商勾結,富戶家長有意讓子弟們花錢出來交好這些官員子弟。
對於樂天,那錢塘縣主簿、縣尉家的兩個衙內絲毫不以為意,腦上依舊是一副倨傲的模樣。
看著這二人鼻孔朝天的模樣,樂天心中一陣的不爽,心中對錢塘縣主簿、縣尉二人也是鄙視一番,這兩個兒子看年紀比自己還大,想來也有四十多歲了,官居九品、從九品,就是典型的撲街貨色。
出於惡做劇報複的心理,還有一些想探聽一下錢塘官員的心態,樂天也是做出一副倨傲的神態,說道:“李某此次出行,除了領略一下江南的風光外,還想來杭州見一位學兄,隻是來的不巧,那學兄還未曾來上任!”
杭州是兩浙路治所,州府衙門眾多,時有官員上任補缺,著實不是什麽新鮮事。
胡吉出身商人家庭,自然知道和氣生財的道理,聞言生了與樂天接交的心思,忙問道:“不知李兄的學兄在杭州哪裏上任?”
樂天回道:“我那學兄前些時日被外放為官,據說被放到錢塘做了知縣!”
聞言,胡吉與那三個商賈子弟眼中冒出些光芒,與知縣相比什麽主簿、縣尉都是打醬油的角色。
“哈哈……”
聽樂天說話,那錢塘主簿家的衙內忽的笑了出來:“我當是什麽人,原來是那個還沒到任的知縣啊,此人在錢塘怕是做不了幾日,便會乖乖的溜走!”
錢塘縣尉家的衙內也是附和著笑道:“不知那人識不識趣,若是識趣的話,怕是來上任也不來上任了!”
樂天不由的眯起了眼睛,早就知道對自己形勢不妙,沒想到形勢不妙到了這種地步,看模樣這錢塘縣的主簿與縣尉似乎也有意串通起來擠兌自己了。
“二位衙內所言,是為何意?”聽二人這般說話,胡吉幾個商賈子弟心中也是好奇。
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樂天,再說樂天又假言了一番充臉麵。
有人送上門來打臉,這兩個小官二代絕不想錯過這個打臉加賣弄的機會,那主簿家的公子笑道:“聽說這個還沒上任的新知縣在朝中得罪了蔡相公,眼下蔡相公六子又任杭州知府,這新知縣的日子要是能好過才怪!”
“二位坐井觀天耳!”樂天將手一擺,笑道:“杭州再為富庶不過是一路之府,官員再高不過一路之長,汴梁城是高|官權貴遍地走的地方,我那學兄雖開罪了蔡相公,卻也不是沒有背景之人。”
樂天的話音落下後,船上一眾人好奇之餘又陷入沉默中,一個小小的知縣能開罪當朝執宰,原因無外乎有兩個:一是讀書讀傻了的楞頭青,二是自恃有些被景,有靠山的人物。
樂天說的也算是實情,更有意借這兩個衙內的口來告誡一下有可能不老實,暗地裏會給自己下絆子的兩個佐官。
聽這般話語,這兩個衙內立時覺得沒有麵子起來。
便是胡吉也意識到將樂天引到船上來就是個錯誤,本來自己一行人是想要討好這兩個衙內的,沒想到處處被眼前這位不速之各占了上風。
輕笑了兩聲,為了表達對幾個土包子的不屑,樂天輕吟道:“武夷三十六雄峰,九曲清溪境不同。山水若從奇處看,西湖終是小家容。”
船上幾人聞言,各自眼中帶著怒意,杭州人盡是西湖為榮為傲,這外來人竟然如此貶低西湖,除了貶低外更是諷刺杭州本地人小家子氣坐井觀看,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宋時西湖雖美,與後世相比卻欠缺了許多,此時尚隻有白堤、蘇堤、夕照山的雷峰塔與寶石山的保俶塔隔湖相映,至於楊公堤還有鼎立於外西湖湖心的小瀛洲、湖心亭、阮公墩三個小島,在後世明清才修建起來,當代的“一山、二塔、三島、三堤、五湖”的基本格局沒有形成,遠比不上後世之美,樂天說西湖是小家容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顯然樂天的這首詩傷了杭州土著們的自尊,名喚盧箏的商賈子弟怒道:“閣下說的是甚話,蘇公於杭州任上時曾上《乞開杭州西湖狀》於宋哲宗,斷言:‘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蓋不可廢也。’怎到了閣下的口中卻如此不堪?”
樂天反唇相譏:“閣下豈不聞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之言,九曲溪將三十六峰、九十九岩聯為一體,羽流禪家武夷山可謂秀水、奇峰、幽|穀、險壑,天然之工如何不比得堆砌之景!”
幾人還想說些什麽,又想到樂天與未來縣太爺的關係,紛紛閉上了嘴巴,一時間心中好不鬱悶,論學識、氣勢,方才對方那一首詞自己幾人就未必比過,聽詩中的意思人家是遊|走天下的人物,更是感到憋屈。
胡吉是個心思玲瓏的人物,見勢不妙忙叫那幾個女伎彈唱撫樂,將尷尬的氣氛掩去。
天色漸漸晚了,遊人思歸,西湖上的遊船畫舫紛紛靠向碼頭,一時之間碼頭這裏擁擠不堪。
就在停靠間,忽得兩艘畫舫撞在了一起,一時間驚叫聲、碟盤碗盞掉落聲,叫罵聲連成一片。
所不幸,樂天乘坐的這艘畫舫便是其一。
等平穩之後,今天窩了一肚子火的錢塘主簿、縣尉家的兩個衙內正無處發泄,指著對方便罵,那畫舫上的人物也不示弱,立時間開始回罵。
下邊的家奴見各家主人出場,紛紛上陣,這邊的幾個家奴又見對方畫舫上仆伇稀少,到了陸地上立時毆成一團。
樂天也是上了岸,與這些人拉開距離,在看熱鬧的同時,也在細細打量著對麵畫舫上的人物,看見一人,險些笑了起來。
這人也算是老相識了,一年前見過,三月前又曾見過。那人也在打量著這邊的人,忽的注意到了樂天,卻是不動聲色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