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起初還是亮的,但它總會有暗下來的時候。
守衛走了進來,將火把點亮。
這個地牢已經和昨日不同了,昨日紀庚辰在裏麵的時候雖說不上舒服,但起碼待得很隨意。
可眼下,他已經坐得渾身骨頭都僵了,但卻連姿勢都不敢換。
因為這地牢的四壁已多了些東西,這些尖銳的鐵刺足有三十個之多,它們每一個都直指著紀庚辰身上的一處要害。
被這樣的東西盯著,紀庚辰當然不願意動,他知道自己就算是最輕微的動作,都很能換來管少府的一刺。
而被這東西刺中的滋味絕對不會好受。
所以紀庚辰隻有坐在這裏發呆,看著管少府發呆。
管少府看著麵前的紀庚辰,笑道:“這一地的東西都是你畫的?”
紀庚辰點頭道:“是的。”
管少府道:“你畫這些東西是為了算卦??”
紀庚辰道:“是的。”
管少府道:“那你算出什麽了?”
紀庚辰沒有回答。
這樣的對話至少已重複了十遍,從紀庚辰坐在這裏開始,管少府就在問他。
紀庚辰顯然是不想給他答案。
管少府瞧著他,道:“你應該知道這四壁的機關是由我控製的。”
紀庚辰道:“我知道。”
管少府道:“難道你不知道它們每一個都正對著你的一處要害?”
紀庚辰道:“我也知道。”
管少府道:“那你卻坐在這兒什麽都不肯說?”
紀庚辰笑道:“我不是一直在和你說話?”
管少府道:“這地牢並不大,我要是觸動機關,你能避開幾處要害?”
紀庚辰瞧著近在眼前的鐵刺,道:“我很可能一個都避不開。”
管少府道:“所以我一直覺得你的命正掌握在我手上。”
紀庚辰道:“你的感覺沒錯。”
管少府道:“你昨日在這裏算出了什麽?”
紀庚辰望著房頂,就好像那房頂上生了金子一般。
管少府瞧著紀庚辰,這是他離紀家術法最近的一次,他一直猜測紀家的術法是與卦象相輔相成的,所以如果紀庚辰肯和他說說卜算之事,或許他能摸到紀家術法的法門。
管少府伸手撥開眼前的幹草,又將地上的石磚輕輕起出。
火光照在石磚下的空缺處,那裏有一個能夠扭動的按鈕。
管少府看著紀庚辰,問道:“你算出什麽了?”
紀庚辰瞧著那按鈕,不由得歎了口氣。
他道:“你真的想聽?”
管少府道:“當然。”
紀庚辰道:“那你要再等上一會兒了。”
管少府道:“為什麽?”
紀庚辰指著一處雜亂的圖畫,道:“我還沒卜算完。”
管少府將石磚又放回了原處,笑道:“好,我等著。”
紀庚辰抄起手邊的石塊,又接著那堆雜亂的圖畫繼續寫了下去。
原本充盈的火光,忽地閃動了一下。
管少府抬起頭,看到馬六正站在牢門外。
管少府道:“時節已經到家了?”
馬六道:“已經到了。”
管少府道:“那就好,你回去休息吧。”
以往馬六最喜歡的就是聽到這“休息”兩個字,可他現在卻好像沒聽到一般。
他不僅沒有離開,反而走到裏側坐了下來。他這一坐下,就正好為紀庚辰擋住了近半數的鐵刺。
管少府看著他,道:“你有事要說?”
馬六點頭道:“有一些。”
管少府道:“你說吧。”
馬六道:“在路上的時候,時節說了很多有意思的事。”
管少府道:“時節都說了什麽?”
馬六道:“他說紀庚辰很可能是被誣陷的。”
管少府道:“他有證據?”
馬六道:“他沒有證據,隻是有一些猜想。”
管少府道:“說來聽聽。”
馬六便將白天裏時節的話給重新複述了一遍,他說完以後,道:“我們可以先調查下水人的事。”
管少府道:“不必。”
馬六道:“不必?”
管少府道:“時節的意思是今早紀庚辰越獄後,又有一個假的紀庚辰來到了相府,這個假貨不僅殺人而且還擄走了時節,對吧?”
馬六道:“是的。”
管少府道:“在假的紀庚辰大鬧相府時,真的紀庚辰就在包子鋪中買包子,而當真的紀庚辰離開包子鋪時,假的紀庚辰又帶著時節跑去了包子鋪。這個假的紀庚辰到了包子鋪以後不僅殺了人,還故意留下時節,叫他發現包子鋪老板紀庚辰殺了,對吧?”
馬六道:“對。”
管少府道:“時節覺得水人可以提前找個和紀庚辰相像的人來附身,然後它們就能做出一個看起來毫無破綻的假紀庚辰,對吧?”
馬六道:“是。”
管少府道:“但這裏麵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馬六疑惑道:“什麽問題?”
管少府道:“水人知道自己要假扮成紀庚辰,所以提前找了與紀庚辰相像的人進行偽裝。可時節不僅見到了紀庚辰,他也見到了相府的侍衛,那個侍衛是我隨意指派的,水人又如何知道他的長相?即便是它知道了侍衛的長相,又如何在那麽短的時間內找到與侍衛相像的人來?”
馬六道:“這……”
管少府道:“如果侍衛不是假扮的,那麽一個侍衛顯然不夠兩個紀庚辰分用,所以紀庚辰也不是別人假扮的。”
馬六道:“但我們竟同時被水人引到林子裏去,這事多少都有些奇怪吧。”
管少府道:“這件事雖然奇怪,但並不能說明紀庚辰不是殺人凶手。”
馬六道:“所以我……我想休息幾天。”
管少府看著馬六,嚴肅道:“你要一個人去查水人?”
馬六道:“是。”
管少府道:“紀庚辰是我們北墟的阻礙,你難道忘記了?”
馬六道:“我沒忘。”
管少府道:“那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他被關在這裏不正是我們一直盼望的?”
馬六道:“不,那不是我盼望的。少府,這也不該是你盼望的。”
馬六站起身來,道:“我們都希望紀庚辰死,但他不應該這樣死,這不僅侮辱了紀庚辰,也侮辱了我們北墟。”
管少府看著馬六,眼中盡是憂慮。
但馬六卻沒看管少府,馬六眼中隻有無邊的夜色。
他道:“少府,我們要贏他,就必須贏得漂亮,贏得光明磊落。”
馬六說著,便堅定又無畏地消失在了黑夜中。
紀庚辰的手已微微地顫抖起來,他一直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抬頭去看馬六一眼。
但他很感激馬六,他很想對馬六說聲謝謝。
可紀庚辰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開口,他想盡可能壓抑住自己的感情,可這偉大的情感卻還是不可阻擋地衝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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