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此地確實不宜久留,紀庚辰說的沒錯。
時節也沒有久留,幾乎是在紀庚辰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就已經拿回仙草跟著紀庚辰走了。
他實在不願再麵對敖承與隗連,他也沒有繼續停留在他們身邊的勇氣。
這一路異常沉默,紀庚辰不是個會安慰人家夥,所以他隻是在前麵默默地走著。
時節望著紀庚辰的背影,忽地問道:“遇到山匪那天,你在林中究竟看到了什麽?”
紀庚辰回道:“我看到了幾個穿著道袍的人。”
“道士買通山匪?”時節驚訝道:“真的是道士要追殺我?”
“我不知道。”
紀庚辰的聲音很平靜,“我不認識他們。”
時節道:“你不認識他們?這話什麽意思?”
紀庚辰停下了腳步。
“意思就是說,他們有可能是道士,也有可能不是道士,如今想弄一身道服又不是什麽難事。”
他轉過身來,看著時節,“三祖山就算有理由追殺你,也不會去雇妖精,因為道士不是妖師。”
時節想起之前在酒樓中的水鬼,不由問道:“如果真有道士雇了妖怪呢?”
“那他最好快點躲起來,因為三祖山隻要知道此事就一定會清理門戶。”
紀庚辰神色堅定,三祖山上大多數道士遇見此事都會和他一樣堅定。
一個門派或者家族的衰落往往是由內部引起的,外人看到的隻是一個曾經輝煌的巨人忽然被打倒,卻不知這巨人早已外強中幹,已經廢為一具空殼。
三祖山的道士們無疑知曉這一真理,所以很多邪門歪術都被明令禁止,一旦發現有人踏上歧途也必定嚴懲不貸。
他們一旦以降妖除魔為己任,就不會用些旁門左道的法子去控製妖怪。
用錢買通,當然也是旁門左道的一種。
時節道:“我也想不出還會有誰要殺我了。”
如果說妖師家之前抓他進藏庫是為了挑起與三祖山的戰爭,現在追殺他是因為他手中有仙草。
可在沾州城,妖師家沒有理由動手。
妖師家也有理由動手。
時節從藏庫跑出來,妖師家很可能會怕事情敗露就一路追殺他。
可他們是怎麽知道自己位置的?慎伢絕不可能把這件事告訴妖師。
而且妖師家為什麽一邊要扶植自己,一邊又要做這種要他命的事?
時節想不通。
想不通的事,時節往往不會去鑽牛角尖。
他知道很多事光憑想是得不到答案的,遇到了這種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下,去想些別的。
“你真的會賣妖怪嗎?”
時節忽然想到了無支祁的孩子。
他總有種無支祁在說謊的感覺,可他又找不到它說謊的證據。
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必須要證實這件事。
要證實這件事,當然直接問紀庚辰更好。
紀庚辰笑道:“年幼的妖怪會賣上一些,秦家喜歡收這些小東西。”
紀庚辰在前麵走,他自然看不到時節已經變了臉色。
他若看到了,一定會很吃驚。
因為時節現在的臉色,絕對不比一棵青菜強到哪兒去。
他的臉色鐵青。
“你賣妖怪給妖師?三祖山又不管這個了?”
時節氣惱是有原因的,他不信任無支祁,可他也不信任一個妖怪販子。
尤其是這個妖怪販子還是齊禮的好徒弟,這讓時節多少有些反感。
紀庚辰當然不知道時節在想什麽。
他還以為時節隻是聽了沾州城那個妖怪的話所以對自己有些想法。
他滿不在意道:“三祖山也有很多規矩該改改了。”
時節冷笑道:“改了給你賺錢?”
紀庚辰笑道:“能正大光明的賺錢當然不錯,但那幫老頑固就算是改,也隻能叫我白送。”
時節道:“送妖怪給妖師?”
紀庚辰道:“也不是所有妖師,隻有秦家可以,三祖山一直是隻管除妖不許私自養妖,很多妖怪小崽兒沒了父母就隻能被活活餓死,這事總叫人於心不忍。”
說道此處,紀庚辰忽地問道:“你見過妖怪小崽兒嗎?那玩意就像尋常野獸一般。”
時節回想起秦子瑜的小院,答道:“見過。”
秦子瑜是時節遇見的最不像妖師的人,一想到他那滿園的妖怪,時節就感到心頭一暖。
秦家人和妖怪的關係,真是好得讓人羨慕。
紀庚辰道:“秦家與尋常妖師不同,他們與妖怪的感情很好,妖怪幼崽送去了多半能受到很好的照顧,也算的上是件好事。”
紀庚辰的說辭並不壞,時節對他的說法已經有些認同。
“這明明是件好事,你為什麽要收人家的錢?”
紀庚辰聞言笑道:“因為我是個黑心的道士。”
時節也笑了起來,這紀庚辰看起來並沒有他自己說的那麽黑心。
可他笑著笑著,就覺得哪裏還是不對。
無支祁說的不僅是賣了它的孩子,還有殺了它的妻子。
紀庚辰會不會為了賣幼崽,而去殺害無辜的妖怪?
他很想知道答案。
可紀庚辰卻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紀庚辰伸手做了個壓低的動作,然後他自己就蹲了下去。
時節也跟著蹲了下去。
他們剛蹲下,就有人騎著一頭巨狼走了過來。
“走慢些,敖啟!”
有人在後麵大喊。
騎狼的年輕人聞聲回頭,笑道:“沒想到你人走得慢,狼走得更慢。”
這人臉上一直帶著一股子淡淡的笑容,但那絕不是友好的笑容,而是一種嘲笑。
“阿耿,你瞧,人家在笑話你呢。”
後麵的那個人騎著狼慢慢跑來,他的狼看起來已經有些疲憊。
這頭名為阿耿的棕色狼妖聽到主人的話,就衝著敖啟呲起牙來。
狼牙白森森的,甚是嚇人。
“我的阿耿向來欺軟怕硬,這要是換成敖克,它一定不敢這樣。”
這人笑著摸摸狼頭,道:“小壞狼,小壞狼。”
他的語氣像是在訓斥狼妖,可他臉上的笑容卻十分得意。
他不是真的在說自己的狼妖欺負人,他是在反擊。
“敖樂,你也就是嘴上功夫厲害。”
敖啟冷哼一聲,騎著狼在四周巡視起來。
“這次家主特意沒讓敖克來,我們身上的傳訊令符也換了另一套,你說是能是誰給他的消息?”
敖樂從狼妖身上跳了下來,這一路奔波,是時候讓他的狼休息一會兒了。
他可不是敖啟,敖啟就算是累死十頭狼,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敖啟沒好氣道:“敖承一向不靠譜,他的話你還是少信。”
敖樂道:“敖承雖然人笨了些,但還是很老實的,他不會騙人。”
敖啟冷笑道:“就是因為他笨,他不會騙人,可別人會騙他。”
敖樂問道:“你是說,有人借敖克的幌子把咱們騙來了?”
敖啟笑道:“把我們騙來那人隻會死的更快,他一定是想借敖克的名頭糊弄敖承,卻沒料到敖承如此實在,竟然把我們給招來了。”
說罷,他又道:“這蠢貨,死前也算是有點用。”
敖啟嘲弄般地笑著,似乎死去的人並不是他同姓的堂兄。
時節在草叢中冷汗直冒,他沒想到妖師家年輕一輩還有這麽厲害的人,竟然一下子就看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這個人比起敖克,可要厲害得多。
“那你為什麽在這兒停下了?”
敖樂疑惑道:“你該不會是好心等我恢複力氣吧。”
敖啟道:“哼,殺了敖承的人一定不會用法術趕路,法術消耗元氣太多,等他遇上了我們就沒氣力反抗。眼下徒步走起來,差不多就是這裏。”
敖樂道:“如果在這裏我們早就知道了,阿耿它們的鼻子靈得很。”
敖啟笑道:“殺了敖承的人是個道士,道士當然有法子讓狼妖嗅不出他的氣息。”
敖樂疑惑道:“道士?你怎麽知道是個道士?”
“敖承屍體旁邊有血,是人血。在那附近還有一片被圈起的草地,看看敖承腿上的傷就知道那草地曾纏住過他,這樣的花招隻有道士會耍。”
敖樂聞言苦笑道:“道士可不好抓,這幫家夥打架不行,但逃起命來卻是行家。”
敖啟看著敖樂,笑道:“這一次卻不一樣,我們一定能抓個活的回去。”
他摸著自己的狼妖,臉上閃過了一絲凶狠的表情。
“哦?”
敖樂看著敖啟,有些驚訝。
每當敖啟露出這種表情,就代表一定有人要遭殃。
敖啟道:“地上的腳印不止一人,那道士的幫手是個凡人。”
敖啟說著,回頭對敖樂道:“騙了敖承的肯定是那個凡人,敖承再蠢也不會聽道士的鬼話。”
“凡人?”敖樂笑道:“道士帶個凡人倒是會好抓許多。”
敖啟道:“還不是個普通的凡人,等我們抓到了他,就會有好戲看了。”
敖樂奇道:“不是普通的凡人?”
敖啟笑道:“敖克很少和凡人來往,能用他名字唬住敖承的凡人,你應當猜得出來。”
“衍生堂少主時節?”
敖樂驚訝地喊出聲來。
敖啟點點頭,“如果我猜的沒錯,就一定是他了。”
敖啟說著,走向了時節所在的地方。
“時節少爺,您還要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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